陈工抬头问:“刘师傅,高温模块的底层逻辑,要是动了权重,会不会影响它原来的自学习功能?”
刘好仃正要回答,笔尖停在半空。他没急着落笔,而是把笔盖重新拧上,轻轻放在桌角。他站起身,走到投影仪旁,重新插上U盘,调出一组新的数据图。
“咱们先看个例子。”他指着屏幕上的曲线,“这是上个月三号炉连续运行七十二小时的自适应记录。红点是系统自己调整判断权重的时间节点,蓝线是外部温度波动。你们看,它什么时候最容易乱?不是温度高的时候,也不是湿度变的时候,而是——温度突然往下掉的时候。”
王工凑近了些:“冷空气一来,它以为环境要变,赶紧调参数,结果发现核心温度根本没动。”
“对。”刘好仃点头,“它不是学得不好,是太想表现了。就像新员工,一见领导皱眉,立马改方案,其实人家只是在想中午吃啥。”
小李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所以问题不在自学习本身,而在它没有‘主心骨’。”刘好仃转身在白板上画了个三层结构,“我有个想法,叫‘分层控制’。最底下一层,是硬规则,比如核心温度超过某个值,必须优先采信内部探头,谁也不能改。中间一层,是动态调节,允许它根据情况微调判断权重。最上面一层,才是自学习,只负责总结规律,不直接参与决策。”
陈工眼睛亮了:“相当于给它立了个规矩,让它聪明,但不能胡来。”
“就是这意思。”刘好仃笑了笑,“咱们不废它的本事,只是给它划条安全线。它想跑,行,跑道两边得有护栏。”
王工摸着下巴:“听起来稳妥,但加这层规则,会不会让系统变笨?比如真遇到突发情况,反应不过来?”
“那就得测试。”刘好仃打开另一张图表,“我们先在模拟环境里跑几轮,设定几种典型的‘突变场景’,看看它能不能既稳住核心判断,又保留应变能力。改,是肯定要改的,但不能一刀切。”
小李举手:“那日志时间戳那块呢?现在数据都对不上,再往下做,会不会越堆越乱?”
“这事不能拖。”刘好仃翻开记录本,翻到那页写着“查时钟同步机制——防误判”的笔记,“数据要是不准,咱们讨论的全是假象。明天起,所有测试数据必须经过外部标准时间源校准后再入库。谁录的,谁负责对时。”
陈工苦笑:“这活儿细啊。”
“细才靠谱。”刘好仃合上本子,“机器可以快,但咱们得比它慢半拍。慢下来,才能看清它走的每一步。”
王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急着交报告了。先把底子理清楚,不然交上去也是给人添麻烦。”
小李也笑了:“那我先把图谱更新一下,加上高温这一块。”
刘好仃看着大家重新投入工作的背影,没说话。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性能冗余”旁边补了四个小字:**宁慢勿险**。
会议室安静下来。数据还在屏幕上滚动,红色的温度线像一条缓慢爬行的蛇。
“那现在,”刘好仃转身,声音不高但清楚,“咱们把接下来的路定下来。”
他拿出一张新的排期表,贴在白板上。
“这次改进,两条主线。第一条,信号优先级重构,解决高温下系统乱调判断权重的问题。第二条,日志时钟同步机制优化,确保每一帧数据都对得上时间。”
他顿了顿:“A级任务是信号重构,王工牵头,七天内完成原型验证。b级是时钟校准,小李负责,十天内上线标准流程。高温响应建模这块,陈工带队,十五天内拿出优化方案。”
三人都没说话,低头翻记录本。
“我知道时间紧。”刘好仃继续说,“市场那边催得急,但咱们不能拿没验过的东西往上交。改一处,验一处,不许打包上线。”
小李小声嘀咕:“可要是分着测,时间更不够用了。”
“那就分得更细。”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上画出三个验证节点,“模块自测,你做完自己先跑三轮。交叉复核,王工和陈工各抽一轮数据重验。最后环境模拟联调,所有人到场盯着。每一步,必须提交书面报告,三人联签。不签,不算数。”
王工看了看表:“七天做原型,还得留三天给复核,实际只有四天开发时间。”
“我知道。”刘好仃点头,“所以今晚就得把任务拆下去。明天一早,第一轮测试就得启动。”
陈工翻开笔记本:“我这边需要三号炉连续高温运行的数据,至少四十八小时,最好能模拟中午最热那几个小时的节奏。”
“我来协调班次。”小李说,“让夜班提前两小时升温,把峰值挪到测试窗口。”
“行。”刘好仃在排期表上标了个红圈,“那咱们现在就把名字签上。”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三张任务单,分别写上任务内容、责任人和截止日,递了过去。
王工接过笔,第一个签下名字,日期写的是七天后。
小李犹豫了一下,在“日志校准”那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又加了个括号:含外部时钟对接。
陈工签得最慢,一笔一划写完,抬头说:“刘师傅,如果建模发现原散热设计有缺陷,要不要准备备用方案?”
“要。”刘好仃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旧图纸,“我已经让老黄把三号炉的散热通道图翻出来了。万一需要改硬件,咱们也有底图可依。”
王工看了眼那张泛黄的图纸:“这图比我进厂还早。”
“但它准。”刘好仃笑了笑,“老东西有时候比新软件靠谱。”
小李突然问:“那自学习模块的测试用例,要不要加个‘误判恢复’场景?比如系统被干扰后,能不能自己找回来?”
“加。”刘好仃立刻说,“写进测试大纲。它得会犯错,也得会认错。”
陈工点头:“那我再加一组‘渐进式干扰’测试,看看它什么时候开始乱,乱了多久。”
“好。”刘好仃在白板上补了一行字:“测试目标——不是让它不犯错,是让它犯了错,也能回到正道。”
王工合上笔记本:“那我回去就改代码,明天早班前把第一版推上去。”
小李也站起来:“我今晚就把时钟校准脚本写出来,明早第一件事就是跑数据对时。”
陈工收好任务单:“我先去车间看看探头状态,高温环境下,别是它们先撑不住。”
刘好仃看着三人收拾东西,没急着走。他把白板上的计划表又看了一遍,确认每一项都标了责任人和节点。
“对了。”他忽然开口。
三人都停下动作。
“这次改,不是为了应付客户。”他声音平稳,“是为了以后不管来什么天气、什么设备、什么人接手,这套系统都能稳住。咱们现在多花一天,将来别人就少熬一夜。”
没人接话,但三人都点了点头。
刘好仃把投影仪关了,会议室的光暗了一半。他坐回原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信号优先级重构”那一行字上。
窗外,天色渐暗,控制室的方向亮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