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震了一下。
刘好仃没急着看。他正蹲在包装区角落,手指蹭过一箱刚封好的玻璃边角,确认防刮膜贴得严实。起身时膝盖咔一声,他扶了下墙,才把手机掏出来。
还是佛山那个客户。
“下次加急,能不能让我提前预约?”
小李端着饭盒路过,看见刘好仃盯着屏幕发愣,凑过来念了一遍:“这回不是催,是想提前安排名额。”她笑了笑,“客户现在把咱们当自家人使了。”
刘好仃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操作台上。“当自家人,是因为咱们只做到‘接得住’,还没做到‘让他不用问’。”
“啥意思?”小李咬着筷子。
“他问预约,是怕我们哪天说不行。”刘好仃站起来,走回工具间,从墙上揭下一张纸——写着“兄弟们辛苦”的那张收货单复印件。
他当着两人的面,拿红笔在背面写:“防刮膜标准→全品包装通用?”然后重新钉回去,位置比原来高了一截。
小李愣住:“刘叔,你是说……现在这套规矩,不光给加急单用?”
“加急是例外,日常才是本分。”他说,“客户记住的不是我们哪次快,是每次都不掉链子。”
老黄这时候扛着扳手进来,瞥了眼墙:“你这是要把全厂都搞成试点?”
“不是搞试点,是让做得对的事,别只活在墙上。”刘好仃打开手感档案本,翻到东区连续七班达标那页,“张建军三年零裂片,这不是运气,是能复制的。”
班组长也来了,手里捏着轮值表。“你要扩机制,人手怎么算?现在每人盯留言已经排满了。”
“不增人。”刘好仃抽出轮值表,在下面划出一栏,“加个‘售后响应专岗’,每天一人兼值,两小时轮替,不耽误主活。”
“常规单也挨个回?”老黄皱眉,“利润就那么点,回一条消息还得记台账?”
刘好仃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张打印纸,摊开在台面上——三个月前退单记录:东莞某工地,整批退回,原因栏写着“沟通无回应”。
“八千块打了水漂。”他说,“当时没人回,客户觉得我们不在乎。现在我们在乎了,就不能只挑贵的在乎。”
老黄张了张嘴,没出声。半晌嘟囔一句:“……那就算补课吧。”
班组长低头看表:“专岗可以排,但系统得设提醒,不然容易漏。”
“小李能弄。”刘好仃转头,“系统里加个标记就行,不用复杂。”
小李点头:“我今晚就调,把三个月内有投诉记录的客户标出来,优先覆盖。”
“不止投诉的。”刘好仃说,“那些一直没说话的,更得先搭上话。”
老黄哼了声:“你这是要给沉默的也发红包?”
“沉默的人,才是最容易走的。”刘好仃合上本子,“咱们现在有点起色,最容易犯的错,就是觉得‘已经够好了’。”
中午饭点,车间安静下来。刘好仃没走,坐在操作台边,翻着手感档案。他一页页看,把几个稳定操作员的名字圈出来。
小李吃完饭回来,看见他在写什么。“刘叔,你这是列名单?”
“不是评先进。”他把纸递过去,“客户要是问‘谁做的靠谱’,咱们得答得出来。”
小李一看,标题是:“稳定操作员推荐标签试行方案”。
她眼睛亮了:“以后客户指定要‘张建军手推’的单,可以直接排产?”
“对。”刘好仃点头,“成果不是奖状,是能用的工具。”
老黄路过听见,停下脚步:“你这招狠啊,以后谁敢手滑,客户自己就不认。”
“不是为了罚,是为了记。”刘好仃说,“谁稳,谁就被看见。”
班组长也凑过来:“那我排产时,可以把这些标签当参考?”
“当然。”刘好仃说,“客户信人,不信编号。”
下午两点,刘好仃拿出个新本子,封面空白。他翻开第一页,写下:“加急响应经验→常规售后标准(试点中)”。
然后他把本子推到桌子中央。
“每人写一条能搬走的经验。”他说,“别整虚的,就写哪件事,能让别的组也照着做。”
小李第一个动笔:“轮值制可复用,关键在责任到人。”
老黄想了想,写:“客户要的不是快,是知道有人在。”
班组长写:“达标数据就是信用,能当排产依据。”
刘好仃没写,等本子传回来,他翻了翻,点点头,把本子夹进自己工作服内袋。
“从今天起,每两周更新一次。”他说,“谁有新经验,撕张纸贴墙上,我们抄进来。”
“为啥不弄个电子表?”小李问。
“电子表容易存,也容易忘。”刘好仃说,“手写的,翻着翻着就记住了。”
老黄忽然从工具袋里摸出一张旧标签纸,背面写着:“张建军,薄板稳推,三年零裂片。”他把它撕成两半,一半贴墙上,一半塞进本子里。
“下半截,留给下个三年。”他说。
傍晚收工前,刘好仃巡线到质检台,看见新来的工人正偷懒,没贴防刮膜就准备封箱。
他没骂,走过去,把箱子打开,重新贴了一层膜,边角压得严严实实。
“这膜两块钱。”他对那工人说,“但客户收到时,第一眼看的是态度。”
工人低头不吭声。
老黄在旁边看着,接过话:“我教你,边角要包严,不能留缝。这膜不是成本,是脸面。”
刘好仃没再多说,转身去查手感档案抽查记录。今天三个班,全部达标。
小李追上来,递过手机:“系统刚出提醒,东莞那个包工头又下单了,备注写着‘还是老刘排的产线,我放心’。”
“他上次等了五天没人理。”刘好仃说,“现在敢提名字,是因为我们让他觉得,提了有用。”
班组长拿着轮值表过来:“明天我值专岗,售后留言我盯。”
“别一个人扛。”刘好仃说,“轮着来,才能长久。”
小李忽然说:“我刚才翻了留言记录,有个客户连续三次买常规单,每次收货后都回一句‘收到了,没事’。”
“这是好话?”老黄问。
“是信任。”刘好仃说,“他不问问题,是因为觉得有问题也能解决。”
快下班时,刘好仃把三人叫到成果墙前。墙上已经贴了十几张纸,新旧交错,字迹各异。
他掏出红笔,在“防刮膜标准→全品包装通用?”下面加了一行:“试试看,能不能让每个客户都觉得,这是他专属的标准。”
小李想接话,被他抬手拦住。
“今天不说了。”他说,“话说多了,容易飘。”
老黄拍拍工具袋:“我明早六点来,先把新包装样品再查一遍。”
班组长收起轮值表:“专岗排班我晚上发群里。”
小李看着墙,忽然轻声问:“刘叔,你说客户以后会不会觉得,这就该是这样?”
刘好仃没马上答。他伸手摸了摸墙上一张手写纸条,边缘已经有点卷。
“会。”他说,“所以咱们得让他们偶尔想起——这不是理所当然,是有人天天在。”
他转身走向操作台,手机又震了一下。
小李低头看屏幕,念出声:
“佛山客户说——‘我这回不加急,但能不能也预约一下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