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推开车间门时,冷柜的报警灯正一闪一闪地跳着红光。他看了眼表,六点零七分,离样件移交还有两个多小时。制冷系统停了快四十分钟,柜内温度已经从-25c爬到了-12c。
他没说话,直接蹲在控制箱前拆面板。手指在几根线缆间快速拨动,找到松脱的接头,重新卡紧。备用制冷单元启动的声音像老冰箱通电,嗡地一声沉下去,接着是制冷剂流动的细微嘶响。
“修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再降十分钟,就能继续定型。”
小吴从隔壁跑过来,头发还是乱的,手里攥着记录本。“最后一批样件刚放进去,要是再出问题,九点前交不出来……”
“能交。”刘好仃看了眼温控屏,数字开始往下走,“咱们不是等它自己好,是得推一把。”
他转身走向会议室,路上顺手拎起放在窗台边的保温箱。箱子里是刚取出来的三枚新护角,表面泛着哑光灰,摸上去有种细砂纸的质感。这是老陈他们熬了三天调出来的t8涂层,说是能在零下三十度保持弹性,还不沾霜。
九点整,人到齐了。投影幕布上挂着“创新成果阶段汇报”的标题,没人笑,也没人说话。王姐坐在后排,手里捏着一支笔,笔帽被她拧下来又拧上去。
刘好仃站在前面,把保温箱打开,取出样件摆在桌上。“先看结构。”他说,“小吴,你来。”
小吴站起来,戴上那副起球的棉纱手套。他走到模拟安装架前,拿起新护角,对准卡槽,用力一推——咔哒。
“一次就进。”他说,声音有点抖。
“再来。”王姐在后排开口,“戴厚手套,左手单手,计时。”
小吴换上加厚绒里手套,左手抓起护角,试了两次才卡进去。第二次用了四秒半。
“还是没到三秒。”王姐放下笔,“工人可没工夫慢慢对。”
会议室安静下来。有人低头翻记录,有人盯着投影屏发呆。
刘好仃走过去,接过护角,也戴上厚手套。他没急着装,而是把护角翻过来,用拇指在导角处轻轻刮了一下。
“这里还是有点顿。”他说,“工人着急的时候,不会垂直压,都是斜着往上顶,借身体前冲的力。”
他转身调出投影里的受力热图,新旧模型并排着。旧款的应力集中在卡扣根部,红色一片;新款的分布均匀多了,但右上角仍有一小块深黄。
“方向对了。”他说,“差一点顺滑度。小吴,回去把导角弧度再拉长零点五毫米,别怕减薄,非受力区可以再掏浅一点蜂窝槽。”
小吴点头记下,肩膀松了一截。
“接下来,材料。”刘好仃转向老陈,“t8的数据呢?”
老陈清了清嗓子,点开ppt。第一张图是-25c循环测试记录,三十轮过去,涂层表面无黏连,回弹率稳定在98.6%。第二张是耐磨测试,摩擦五千次后,磨砂层损耗不到3%。
“低温不脆,高温不软,湿了也不打滑。”老陈说着,自己都笑了,“这回是真的‘冷热不惧’。”
掌声响了起来,不大,但持续了几秒。
王姐却没鼓掌。她等声音落了才开口:“喷涂时间多了四十分钟,算下来每小时少出十七个件。咱们现在满产是每小时两百一十个,这一降,月底交货怕要拖。”
刘好仃没急着答。他掏出手机,翻出昨天模具厂传来的注塑周期表,找到冷却段的数据。
“注塑冷却要八分钟。”他说,“喷涂如果能塞进这八分钟里,是不是就不占额外时间?”
老陈一愣:“你是说……边冷却边喷涂?”
“对。”刘好仃画了张草图,“注塑完,产品还在模架上,机械臂直接过来喷,喷完再下线。工序并行,不抢节拍。”
老陈低头算了一会儿,抬头:“行得通。只要喷头角度调好,避开高温区域,涂层不会起泡。”
“那就这么定。”刘好仃在白板上写下:“喷涂嵌入冷却期,老陈牵头,今天下午出工艺流程图。”
王姐终于笑了:“这下,真能省出那三天了。”
刘好仃没笑。他转身关掉ppt,点开一段视频。画面是冷库监控拍的,一个工人蹲在货架边,手里拿着旧护角,试了四次才卡进去。他呼出的气在镜头前结成一片白雾,手指冻得发红。
视频停在第四次失败的瞬间。
会议室没人说话。
刘好仃点下播放键,切换到新样件测试视频。戴厚手套的测试员站在冷柜里,左手拿起护角,往前一送——咔哒,一声清脆,全程2.8秒。
视频结束,有人轻轻鼓掌,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小吴低着头,但嘴角翘着。老陈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
刘好仃看着屏幕黑下来,轻声说:“咱们不是为了做个更好的零件,是为了让那个人,少在冷风里多站一秒。”
王姐忽然开口:“客户不会为技术鼓掌,他们只关心装得快不快,省不省事。”
“那就让他们装得快。”刘好仃说,“让他们一推就进,一扣就牢,冬天不怕手僵,急了也不怕裂。”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头阳光正好,照在车间顶棚的玻璃上,反出一片亮光。
“下周开始,试产线跑起来。”他说,“先做五百套,内部测试,不对外发。”
没人反对。
散会时,小吴最后一个起身。他走到保温箱前,伸手想拿走一枚样件。
刘好仃说:“放下。”
“不是要拿去改模吗?”
“先放着。”刘好仃把箱子盖上,“让它在冷柜里多待一晚。明天早上,我带它进冷库,找个工人,亲手装一次。”
小吴缩回手。
刘好仃拎起保温箱,往车间走。走廊灯光打在箱体上,那层哑光灰的涂层泛起细微的纹路,像冬日湖面刚结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