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黛脑子里浮现出那会儿。
那时候，爹娘还在。
家里虽不富贵，却满是烟火气与笑声。
要是那场灾没有来，她现在，该是个被捧在手心的姑娘。
“你刚怀上，身子弱，又受了惊、沾了寒，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养着。”
陶彦东继续说道，语气专业冷静。
“别生气，别伤神，别乱想。情绪起伏太大，对胎儿不好。”
“我是大夫，该做的都做了。这儿也留不得太久，这就告辞了。”
说完，他连醒黛的表情都没看，也懒得理地上跪着的熙春。
只是轻轻一点头，然后拎起药箱，转身就走。
屋里，空气凝滞，药味浓得几乎能拧出苦汁来。
刺鼻的气息在鼻腔里翻涌，令人胸口发闷。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墨瑾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堵在了门口。
他手里端着一个盆，盆中盛着热水。
水汽袅袅升腾，模糊了他那张冷峻的脸庞。
他大步走到床边，手中的铜盆被他重重搁在床头的小柜上。
力道之大，震得木柜微微一颤，水花随之四溅。
熙春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她抬眼看向墨瑾昱，却见他早已垂下眼帘。
他拿了一块干净棉布，动作迟缓地浸入热水中。
然后轻轻拧干，贴上醒黛冰凉的额头与脸颊。
熙春跪在一旁，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她看着这一幕，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二公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他自小生于深宅，长于权谋，一举一动皆关乎家族兴衰。
可如今，竟俯身蹲在床前，亲手为一个小娘擦拭额头的冷汗。
可见小娘在二公子心中，从来就不是她自己以为的那样一文不值。
熙春忍不住抬眼看向床上的醒黛，心一阵抽痛。
她再扭头看向墨瑾昱。
他依旧沉默地跪坐在床边，低垂着眼，双手紧紧裹着醒黛的手。
可他什么都没说，仿佛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熙春心里那口气憋得越来越紧。
司知芮那毒妇，差点害得小娘丢了性命！
就这么算了？
二公子竟要忍下这口恶气，任那贱人逍遥法外？
“二公子……”
熙春喉头滚动，嗓音微微发颤。
“今天的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吗？”
墨瑾昱手顿了一下。
那一下停顿，短得几乎看不见。
却让醒黛脑子里原本混沌一片的情绪猛地炸开。
这个丫头，实在太莽撞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更不知道这话一旦出口，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司知芮是谁？
那可是丞相府千金。
背后站着的是当朝丞相大人！
刚才墨瑾昱接连追问，可每一次都被司知芮搬出“丞相”二字压了回去。
他不是不想查，也不是心软放过，而是不能动。
他是墨国公府的二公子，肩上扛着家族的命运，行事必须顾全大局。
二公子有难处啊……
醒黛心里酸涩难言，眼眶发烫。
她懂，她全都明白。
可正因为明白，才更加痛苦。
就在墨瑾昱即将看向熙春的刹那，醒黛用尽力气，猛地抬起头。
“熙春！别说了！”
她声音沙哑，气息急促，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今天的事……就这样结束吧，你……你现在就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火别太大，小心糊了锅。”
熙春站在原地，双手死死攥成拳头。
可那股憋屈、愤怒和不甘，依旧灼烧着她的胸膛。
她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下头。
然后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站住。”
一道冷峻的声音突兀地在背后响起。
熙春整个人猛地一僵。
墨瑾昱的眼神陡然一沉，目光冷冷扫过熙春的背影。
“传话出去。秦氏怀了身孕，对墨国公府有功。从今日起，升为良妾。”
“良妾”？
熙春脑子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前一秒，她还觉得自己闯了祸，命都要不保。
可下一秒，天上竟真的掉下了金饼子，狠狠砸中了她的头顶。
她猛地转过身，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奴婢替秦小娘叩谢二公子大恩！”
“是奴婢不懂事，冲撞了贵人，可二公子宽宏大量，不仅不责罚，还抬举秦小娘。此等大恩，奴婢生生世世不敢忘！奴婢这就去！马上去传话！一个字都不敢漏！”
她一边哭着磕头，一边慌乱地爬起来，胡乱福了个礼。
连腰都没直稳，便转身朝门外冲去。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陈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低着头，脚步沉稳地走进来。
她佝偻着背，手中捧着一个红漆托盘。
两个小丫鬟紧随其后，各自抱着另一个托盘。
托盘上堆得满满当当。
一匹匹油亮亮的绸缎整齐叠放，新缝制的衣裙用绣线细细包边。
还有那金灿灿的簪子，在昏黄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此外，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陈嬷嬷在床前站定，缓缓屈膝行礼。
“老奴按二公子吩咐，把赏赐都备齐了。”
她顿了顿，目光低垂，语气恭敬。
“等小娘身子养好了，再亲自核对明细，若有差错，老奴愿领责罚。”
醒黛的视线扫过那些金玉珠宝，眼神平静，毫无波澜。
再贵重的东西，也换不回她今天受的那份羞辱。
陈嬷嬷一挥手，丫鬟立即将托盘放下，脚步轻悄地往后退去。
“陈嬷嬷。”
墨瑾昱忽然又开口。
陈嬷嬷立马停住脚步，转身面对他。
“二公子还有何指示？”
墨瑾昱目光落在窗外，声音比刚才更沉。
“再从我私库里取二百两银子，一并送过来，给秦氏。”
陈嬷嬷心头猛地一紧。
二百两？
这可不是寻常打发人的数目，甚至超过了许多主母月例的总和。
这笔银子若传出去，足以引得整个府邸议论纷纷。
二公子对秦小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啊……
她暗自思忖，心底已悄悄记下这一笔。
“是，老奴这就去办。”
她低声应道。
随后领着两个小丫鬟，一行三人退出了房间。
木门被合上，屋里顿时变得更加昏暗。
墨瑾昱依旧站着，双手背在身后。
过了片刻，目光落在醒黛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今天的事，是我疏忽了。”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
“你现在有身子，从今往后就在云禧院好好养着，别再乱跑。”
“院外我会多派些人盯着，保你平安。”
多派些人？保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