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可终于醒了,您那天真是吓死奴婢们了。”
想到那日她们推开门看到的那一幕,冬青如今还觉得心有余悸,她此刻正端着一碗热汤,用羹匙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乔予眠唇边。
而青锁与雪雁两个呢,也都没有闲着,一个去拿软枕,一个去扶乔予眠,让她能稍稍起身,靠在床上。
乔予眠就着羹匙喝了一口热汤,喉间的灼烧干涩感才算得到了片刻舒缓。
“我睡了很久吗?”
冬青狠狠点头,“娘娘,您已经昏睡了将近两日两夜了。”
“要不是孔御医说您就是急火攻心,加之受伤的缘故,所以才会昏睡过去,奴婢们都要吓死了。”
乔予眠默了默,“……让你们担心了。”
青锁站在一旁,闻言摇了摇头,眉头紧锁,道:“娘娘,奴婢们担心是小,只要您往后好好的,无病无灾,奴婢们便是担心死也值了。”
乔予眠心底里划过一丝暖流。
“傻丫头,眼见年关了,说什么丧气话。”
“是啊,是啊,娘娘说得对。”冬青也跟着在一旁附和,紧接着便道:“咱们都要好好的,这样才能好好地伺候娘娘,是不是?”
“嗯。”
雪雁点头。
青锁也跟着笑道:“是,娘娘,冬青姐姐,怪奴婢,奴婢其实是想说呀,咱们都要无病无灾。”
冬青坐起来,用腰轻撞了下青锁的腰,笑道:“这才对嘛。”
乔予眠靠在床头,不得不感叹,人的伤愈能力就是快,这才过去了两日,她肩上的箭伤已没那么疼了,至少,如今能坐起来靠着了。
要是心里破掉的那个窟窿也能像外面的伤口一般,只需撒些药,包扎完,将养两日便能完好如初,再不疼了,该多好呢。
“我昏睡的这两日,除了孔御医外,可还有谁来过?”
“有的。”冬青立刻道,“董贵仪,周充容昨儿一早便前后脚地来了,听说您没醒,便叫我们好生照顾着您,待您醒来叫我们去二位娘娘宫中知会一声儿,这才走了。”
“除了两位娘娘外,还有梅掌制昨日下午也来过。”
“徐公公是前儿晚上来的,问了您的伤势,知道您还昏睡着,便……便回去复命了。
青锁默默补充道。
乔予眠垂下眸子,略略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昏迷的这两日,陛下原是不曾来过的,只是派了徐公公来,例行询问一番。
乔予眠扯了下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囫囵的笑来。
冬青三人表面上作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上,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她们娘娘的一举一动,眼见娘娘露出这般伤心欲泣的模样,顿时一个个都跟着紧张起来。
“娘娘,其实,其实陛下他……”
青锁绞尽脑汁地还想找补些什么,乔予眠已抬起头。
“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有的,奴婢这就去拿。”
冬青是知道全部内情的,这会儿见她终于肯吃东西了,忙不迭地应着,临去拿吃食前还不忘将青锁给一并拉走了。
乔予眠看着三人离开,脸上那一层若无其事的伪装终于再也维持不住。
她的整张脸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内里的脆弱来。
若上一次在御书房外,是她偷听,她只当自己多想了。
这一次呢,这一次也是她多想了吗。
被同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肺管子里戳,大庭广众,丝毫不顾及她的半分颜面,半点感受,她若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便是蠢到家了。
从前的荣宠,从前的风花雪月,都算不得什么,做不得一点儿的数。
直到如今,乔予眠才算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谢景玄的无情。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气血翻涌。
如今外面的人许是都在笑话她吧,多可笑啊,在这宫里,她自己的尊严竟是别人给的,就像是糊在窗户上的那一层云母纸皮一般,随时都能被人戳破、撕烂。
等冬青几个将食物端进来,乔予眠先是看了一眼。
嘲弄自己道,她先前在这宫中还真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连这宫中的世态炎凉都未曾真切地感受过几分,哪想到如今终究是还是被她给感受到了。
那餐饭与其说是饭,倒不如说是残羹冷炙。
一如孔御医嘱咐的那般,清淡倒是不假,可眼看着都是快馊了的,上面覆着一层暗黄色的硬膜,说是用来喂野猫的,也没人会怀疑。
三人里,就数青锁是最稳重冷静的一个了,如今也气上心头,进来便拉着雪雁的手,将那些膳食扔到了桌子上,说什么也不要再呈到乔予眠跟前了,愤愤然道:“娘娘,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
青锁说着就要走。
“回来。”
“娘娘……”
青锁不解,陛下知道了,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为何娘娘不叫她去。
乔予眠已无力再去解释什么,“拿来。”
她说的自然是桌上的饭菜。
这回,雪雁与青锁齐齐大呼,“娘娘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这,这说句不好听的,这哪是能给人吃的,更何况还是娘娘呢。
两人并非自小跟在乔予眠身边,自然是不知道。
前世郑氏带着一双儿女入府后,乔予眠过的是什么日子。
莫说是如今这样的饭菜了,便是比这更不好的,乔予眠也不是没有被逼着吃过。
只是那时候的记忆离得远了。
如今……
乔予眠竟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掐着指头数了数日子,眼瞧着也过不了几日便是新年了,陛下曾答应过她,新年过去之前,会带她见容太妃,也不知还做不做数了。
那是她唯一能离开他,离开丰镐城的机会。
***
夜色渐深。
梨花巷内,一群黑衣罩面的身形急速游走于夜色之中,屋脊之上。
他们的脚步极轻,踏在瓦片上几乎不发出任何一点的声响,也未曾惊扰到任何人。
无名宅邸的正屋内,苏鹤临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个七八分,伤口虽还是全好,但已经结痂,如今想要挪动已不是什么难事了。
西窗被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推开,屋内烛火忽灭。
靠在床上看书的苏鹤临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内进了人。
“谁?”
他警惕起来。
“苏大人,是我,幽隼。”
直到一袭夜行衣的男子来到跟前,褪下罩在面上的黑巾,离得近了,苏鹤临也认出了他来。
幽隼,陛下身边的影卫。
“陛下找我?”
“是,大人,如今时机已经成熟,大人可以回去了。”
“不是说……”
苏鹤临下意识地想要说什么,但又想到自己对幽隼说再多也是无用,陛下决定的事情,又不是幽隼能够置喙的。
他转了话茬,直接问道,“带我去哪儿?”
“陛下要见您,差我等来带您入宫。”
苏鹤临点了点头,起身来到书桌边,将书抚平,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子上。
“走吧。”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脚步微微顿住。
“大人,怎么了?”
幽隼回头。
“稍等我片刻。”苏鹤临说着,复又来到桌边,自桌上将被砚台压着一角的纸抽出来一张,提笔沾了沾墨,借着照进窗来,映在纸上的月光,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末了,他放下笔,将纸拿起来放在唇边吹了吹,又以砚台的一角压好,这才转身,走到幽隼跟前,“走吧。”
养心殿内。
“陛下怎么忽然让幽隼带臣入宫?”
屋内并无旁人,有徐公公在外守着,也无需担忧“失踪”已久的苏鹤临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
“朕有一桩好事要同你商量。”
“好事?”
苏鹤临一下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莫非太后一党以业已全部伏诛了?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若真是这样,如今为何又会派幽隼接自己入宫,早叫苏府派人去梨花巷接人了。
苏鹤临一时间没有开口,等着陛下的下文。
“你如今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朕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道你心意如何?”
“陛下,这节骨眼儿上可实在不适合开玩笑。”
苏鹤临是极为严肃认真的。
他入宫来,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想到陛下让幽隼接他入宫,竟然是为了他的婚事?
“朕没有跟你开玩笑。”
“臣还不想成婚。”
“朕还能害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情急之下,苏鹤临连臣都不称了。
两人之间,谢景玄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先听朕说完。”
苏鹤临不语。
谢景玄道:“朕说的不是旁人,正是乔侍郎家的嫡女,乔家四娘子。”
苏鹤临,“……臣从未见过她,如何能成婚?”
“乔家四娘是三娘的妹妹,两人关系极好,这乔家四娘的脾气秉性、为人处世想必也都是极好的,你瞧瞧你,年纪也不小了,莫说是个正氏夫人,就连个通房丫鬟婢子都不曾有。”
“前段日子你爹还在朕面前念叨你的婚事,如今朕帮你物色了个好人家的娘子,让她嫁与你,还能叫你亏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