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口声声为我好,这么多年了,你却连认下我这个女儿都不敢!”
“你把我当成你的耻辱,是你玷污佛门的孽证!”
“呵,呵呵呵,当年要不是你让人怀孕,又将我们一弃了之,我怎么可能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郑娥张大了嘴狂笑不止,眼泪哗啦啦地淌了满脸。
简悟被怼的说不出话来,握着佛珠的手死死收紧,极力克制着心口激荡的情绪。
半晌,简悟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粗哑的如沉钟般的苍老声音中满是疲累与无可奈何。
“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若听我的,便即刻回亳州老家去,我给你准备赶路的盘缠,你好好在那儿生活,往后这京中风大小事,你就当作是一场梦,全忘了吧。”
“你!你……!”
郑娥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气急。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尖厉而又刺耳。
“我被乔予眠害的这么惨,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把我送走!你怎么能这样?!”
“你简直不配为人父!”
简悟语气一重,“你慎言!”
郑娥脸上的嘲讽之意更加明显。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根本就是个虚伪自私的人!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郑娥风脸被打歪到了一边去,她的眼珠几乎瞪得凸出来,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打我?”
“我……”
方向放下因打了人而控制不住隐隐发抖的手,打出了这一巴掌后,也后悔了。
可他绝不能让郑娥接着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仇恨只会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更何况……
那乔家三娘的命格,不是她能抗衡改变的了的。
如今抽身,还能保性命无虞,若是再晚些,谁也保不住她。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他明知道这些,却半个字都不能说与他人知晓。
“小娥,我不会害你,如今让你走,是为你好,你怎还执迷不悟?”
“你答应我,帮我杀了乔予眠,只要她死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我立刻就离开,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也不会让你名声扫地。”
“小娥,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您是得道的高僧,我这肉体凡胎,怎么敢跟你攀扯?”
郑娥阴阳怪气地道。
简悟张了张口,却在与郑娥那双彻底被仇恨蒙蔽了的双眼后,恍然意识到,到了这步田地,说什么都已是苍白无力。
这怨恨已经在郑娥心里生了根,深入骨髓,融入血肉。
乔三娘不死,她不会罢休。
孽。
都是他造的孽。
“阿弥陀佛。”
简悟深深地念了句,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才只是这短短刹那的光景,他却仿佛比刚才更加苍老,整个人周身上下都笼罩上了一层沉郁的死气。
“好,我答应你,不过此间事了,你即刻回毫州,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不可踏出毫州城半步。”
“爹,我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
“好!我答应您,只要乔予眠死了,我绝不再踏进丰镐城半步,也绝不在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为难。”
“你……唉……”
也罢也罢。
如今好歹让她答应下来,至于她如何想自己,就随她去吧。
“你若无事,就回密室中去,这几日寺中多了很多不该出现的人,他们多半都是奔着你来的。”
“你想想,除了乔三娘,自己是不是还得罪过什么别的人?”
乔家三娘自小便被养在深闺,按理说不该认识江湖人士,然而近日在寺中盘桓的都是些江湖中人,他们整日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寺中各处走动,显然是在找人。
“不可能,一定是乔予眠,她害我至此还不够,她想要我的命!”
简悟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乔三娘已成为了小娥的一块心病,若不将这病灶挖下去,她恐怕这一世都不得安宁。
“好,我知道了,你冷静些,想吃什么,我让人下山去给你买回来。”
***
近日京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也不小的事。
秦老坐落于安仁坊的宅邸忽遭贼人洗劫,还将正好撞见他们行劫掠偷盗之事的秦老给打伤了。
可怜秦老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被这一吓一打,身体哪能扛得住,倒在地上后就晕死过去,虽被姗姗来迟的仆人所救,及时看了大夫,却仍躺在床上,没有要醒过来的痕迹。
此事先是惊动了太医院,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谢景玄震怒,下令彻查。
那伙贼人很快被大理寺缉拿,可大理寺才在夜里将人给拿了,还来不及审问,天一亮,这些人就被刑部来人给捉走,美其名曰要由刑部尚书亲自审讯。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御书房内。
谢景玄抄起桌上风折子就往现在下方的刑部众人身上砸去。
刑部韩尚书首当其冲,倒也不敢躲,只能硬生生抗下了劈头盖脸扔过来的所有折子。
韩尚书顶着一脑门子的风冷汗,慌张地正了正被砸歪的官帽,俯首道:“臣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既知自己无能,不如扒了这身官服,自请告老,将你这位子让给有能力的人来做。”
韩尚书心里咯噔一声,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恕罪啊陛下。”
“陛下恕罪。”
身后跟着的一众刑部官员亦跟着跪在了地上,个个都是一脸的如丧考妣之模样。
谢景玄看着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群酒囊饭袋,尸位素餐的东西,暗地里早就穿着一条裤子,谁也离不开谁了,不然此刻怎会这般的团结,他只说要革去刑部尚书的职,韩尚书本人还不见如何,他身后这些个孝子贤孙们倒是个个都是一脸死了爹娘的样儿。
谢景玄冷哼一声,“你们这群废物既审不出来,不如就将人移交大理寺去审!”
“陛下,这……”
韩尚书从地上抬起半颗脑袋,毫无意外地就与陛下的龙目撞了个正着。
他心口猛地一缩,慌乱地低下头去,一颗心脏险些吓得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陛下的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
如今这位可哪儿哪儿都不像先帝,先帝仁德,对待官员亦然,百官们对先帝的畏惧心理自然是少些,可如今坐在上头的这位,除了在长相上能看出是先帝的血脉,其他方面可跟先帝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相像的。
韩尚书心生畏惧,生怕一个不小心,这脑袋上的乌纱帽不保不说,连着磕脑袋都保不住了。
他再不敢多言。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谁还有异议?”
跪在地上的刑部众人一个个缩着脖子,哪还敢有异议,一个个点头称是。
“没异议就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叩首道:“臣等告退。”
待他们离开。
御书房后的十二面屏风后,走出一人来。
那人着一袭深绛色暗纹锦袍,领口袖缘滚着圈银狐毛,绒毛蓬松如堆雪,衬得他整个人长身玉立,清贵如覆雪的寒松,比之谢景玄竟也毫不逊色。
男子生得一副好骨相,眉峰如远山含黛,眼眸如才落了春雪的清泉。
他手腕间戴着一只青岫镯,动作时,那镯子在袖口间若隐若现。
“你都听到了?”
面对此人时,谢景玄无疑是十分放松的,整个人稍靠在椅子上,周身的气场也没先前那般凌厉。
他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大理寺卿的苏家二公子,苏鹤临。
两人自小相熟,一起打过架,一起算计过人,如今虽是君臣,但情谊却是未曾变过的。
“嗯。”苏鹤临略一点头。
“后半夜我手底下的人才将这些人抓回来,还没来得及详细审问,刑部就已经得到消息,一刻不等地将人从大理寺地狱中带走,关进了刑部的牢房,如今陛下让他们交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朕知道。”
苏鹤临抬眸。
谢景玄继续道:“他们若是心里有鬼,这些个被抓的人自然就不会轻易落到你手里,不过你即便是有审他们的机会,这些小喽啰又能知道些个什么?”
苏鹤临略一想,“也是。”
“陛下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他又问。
谢景玄略一昂首,算是默认了,略一停顿,反问道:“你不是也知道了?”
苏鹤临,“也是才知道。”
“不过我还是有一惑,好端端的,太后一党为什么要对已是半隐退的秦老动手?”
这才是苏鹤临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秦老年事已高,说句不好听的,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太后难不成是疯了,狗急跳墙,竟在这节骨眼儿上挑秦老下狠手。
说到这儿,谢景玄略一沉吟。
是啊,偏偏是这节骨眼儿上。
偏偏,是他想召秦老入宫,为三娘看诊的节骨眼儿上。
谢景玄如今还不确信这是不是巧合,但无论如何,依太后的脾气秉性,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你顺着这几个小贼的线索查下去,朕要知道,太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她要的,无非是自己的皇位。
呵。
“好,我现在就去查。”
苏鹤临也不废话,说完了,转身便走。
不过他走到一半时,又折返回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