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安监视乔府时,是见过乔浔的。
不过后来乔家三娘入了宫,王爷就让他们撤了,由是便也不知道乔浔的消息了。
没想到今日会在王府门口见到他。
听说他被乔侍郎从族谱上剔除了出去,没想到再见到会这般落魄,哪里还有从前那一副学子雅士的模样。
“护安大人!”
两个守门的家丁这会儿顶着一脑门子的汗下了台阶,忙不迭地争先恐后地行礼。
护安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做自己的事儿去。
这空挡,乔浔拍了拍身上的雪泥,已囫囵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不过看他的穿衣打扮,再联想到那两家丁对他的态度,乔浔想,这人在府中的地位当是不低。
他拱手作揖,“见过阁下,浔想求见庆王殿下,是有要事相告,不知阁下可否带我进去?”
“呃……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事儿我做也不了主,不如这样,你在这儿等等,我去禀报王爷一声,若是王爷想见你,自然会让你进去的。”
“多谢阁下。”
护安点了点头,叫他稍等片刻,旋即进了府。
约莫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护安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王爷叫你进去。”
乔浔忙不迭地迈上台阶,一路跟在护安后头,进了庆王府。
庆王府内,迎面便是约莫着有五丈宽的影壁,转过影壁便是第一进院落,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侧,立着高高的白玉柱,院中的雪已早已被扫干净,如今这路上不见一点儿雪星儿。
乔浔跟在护安身后,将王府内的景致尽收眼底,心中掀起波澜,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王爷的府邸,他虽未曾入过宫,却也曾听他的老师讲过,宫中如何如何的奢华,如今这奢华,就像是一比一地被搬进了庆王府,容进了这一方天地间。
一路绕过九曲连廊,护安并未带他进屋,而是踩着鹅卵石铺就的石子小路,到了后园,绕过太湖石堆成的假山,踏进了一片梅林中。
梅林中的雪并未有人打扫,由是路面上还铺着一层薄雪,踩上去簌簌作响。
寒雀落于梅尖,啄食梅蕊,小径之间,覆盖了一层梅花的冷香。
幽静的亭中,正有一着圆领蟒袍的男子凭栏饮茶,他身边的空地上摆着红泥小火炉,炉上特制的银铫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儿,银铫边的炉盖上还摆着三两个橘子。
“王爷,人已带来了。”
护安双手抱拳,十分的恭敬。
乔浔也很快回神,意识到面前这男子就是传闻中的庆王殿下本人,他上前行礼,“乔家三郎乔浔拜见庆王殿下。”
“本王怎么听闻你早就被逐出族谱了?”
乔浔面色一僵。
“哈哈哈哈哈……”
忽听谢琅哈哈大笑,“本王跟你开个小玩笑,你不介意吧?”
他转身,一双桃花眸侵带着笑,可若细看,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眸底,分明像是蒙上了一层冷沉的琉璃般。
乔浔便是心中介意,眼下面对着王爷,他也不敢说啊。
“乔浔不敢。”
“本王听说你被赶出了乔府?那你眼下住在哪儿?可有什么营生?”
庆王就像是在与乔浔唠家常似的,好似十分关切地询问着。
可乔浔却没傻到将王爷的话当做是寻常的谈天。
他先是好好在心里组织了一番语言,这才认真谨慎回道,“回王爷的话,我出府后,便暂且住在父……乔侍郎在京郊的庄子中,庄子里有几个小厮和嬷嬷,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哦……”
谢琅长长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走到红泥火炉边,弯腰提起银铫,往放了蒙顶石花琉璃盏里注水,“也就是说,你现在一无官职傍身,二无谋生手段,你来找本王,莫非是想本王帮你不成?”
乔浔即刻撩开衣摆,也不顾他如今正站在铺满了薄雪的鹅卵石地面上,就这般跪了下去。
“陛下因乔予眠罚我不得科举入仕,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之书,到头来全化作了一场空!”
“王爷,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王爷手眼通天,只要您能帮我……”
乔浔言之未尽,就被谢琅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本王凭什么帮你?”
“我这儿有王爷想知道的东西,不知用这个,可否让王爷出手相帮?”
“你们这些个文人就是会说话,心眼儿也是最多的。”
“说来听听。”
“是,王爷……”
“不过……”谢琅饮了一口香茶,复又道:“本王可没时间陪你胡闹,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你接下来的话没法让本王心动,本王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是……是。”
乔浔的声音显然低了下去,这一回应“是”也没有刚刚那般有底气了。
“浔知道王爷有宏图之志,自想助王爷一臂之力。”
谢琅道,“说人话。”
“……”
乔浔默了默,紧接着道:“王爷当也看到了,陛下对乔予眠有多好,这才多久啊,她就已是宫中的婕妤娘娘了,我听说,陛下甚至对她独宠。”
“陛下与她之间这么好,可陛下从来都不知道,乔予眠其实欺骗了他。”
“嗯?”
谢琅终于提起了点儿兴趣儿。
他没听错吧,有朝一日,皇兄竟然还会再次被人给欺骗了,可真是不可思议呢。
皇兄以前明明只被他给骗过,可惜,也只有那么一次,后来他就对自己防备起来了。
谢琅心中既惋惜,又莫名地兴奋。
乔浔深知庆王与陛下之间不睦依旧,眼见他说这件事果然有戏,便更加积极,“王爷有所不知,乔予眠在陛下面前的嘴脸,完全都是她装出来的,她一面故意装乖讨巧,哄得陛下开心,一面又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换了一副嘴脸,做尽了腌臜事儿。”
“她一心只想让所有人都死光,心里根本就没有陛下。”
“你有证据?”
“我……”乔浔一时间有些语塞,这种事情能有什么证据可讲。
谢琅凉笑道:“没有证据,你让本王说什么,难不成是想本王直接将你扔到皇兄面前,让你亲口跟他说,他被乔予眠给耍了?”
“王爷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浔心头一阵扭曲,但又怕庆王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会真的一时兴起,将他扔到皇帝面前。
没有证据,光凭他一张嘴,任是说出花儿来,但皇帝会信谁的,显而易见。
乔予眠这个该死的贱人!
就是他害得自己沦落至此!
“看来是没证据了,真可惜。”他还以为能给皇兄添堵呢。
“护安。”
乔浔头皮一麻,他都已经来到庆王面前了,只差一点儿,他绝不能功亏一篑。
“慢着,王爷等等!”
谢琅背过身去,显然是不想听他再多废话。
眼瞧着护安正往这边大踏步而来,就要将他带走,乔浔死命地摇了摇后槽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张口道:“王爷,我有证据!”
“济慈寺的简悟大师,他就是人证!王爷可以不信我,陛下也可以不信我,但简悟大师德高望重,又与容太妃相熟,他的话,王爷总能信了吧?”
谢琅的身形顿了顿,随即,他懒懒地朝护安挥了两下手,示意他先退下。
“你最好不是在骗本王,不过……你与简悟大师很熟?”
“不,不熟……”
乔浔的声音显然有几分虚。
谢琅也正捕捉到了这一点,他转头,静静地看了乔浔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倒是没多问,只是示意乔浔接着说。
乔浔如蒙大赦一般,不敢再耽搁,三言两语间,就将自己知道的都给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此前父亲……乔侍郎本是许我娘正妻之位,要不是乔予眠从中作梗,威胁简悟大师,我娘也不会成为妾室入府,叫人看扁了,便也就不会有这往后的许多事情。”
说到这里,乔浔就来气。
他竟不知道乔予眠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了,这些事情要不是他娘和简悟方丈跟他说,他恐怕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不过,谢琅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上面。
“等等,等等!”
他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说简悟老和尚是你娘的亲爹,也就是说……他是你的外祖父?”
乔浔捏了捏拳头,事已至此,他早将这一层关系给当做筹码说出来了,也不怕当着庆王的面儿再承认一遍了。
“是。”
“不过这么多年,其实我也是才……”知道。
乔浔的话再度被打断,谢琅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不重要。”
“你瞧,你要是早说你跟简悟老和尚的这层关系,本王还说什么旁的了”
“你起来吧。”
乔浔愣了愣,刚开始知道他娘是简悟的女儿,自己是那老和尚的外孙后,他还觉得丢脸,不想承认这层关系。
眼下,心境却变了。
有了这层关系,庆王这个阴晴不定的竟然会忽然对他转变了态度。
乔浔心里说不出来的微妙,对于那老和尚的不齿,此刻也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