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头场雨下得淅淅沥沥,草北屯的土路被泡成了烂泥塘。
曹大林蹲在仓房门口,正用一块油石打磨着几支特制的猎叉。这些猎叉的尖头都用废铁轨钢打造,淬了三遍火,锋利得能扎透野猪的厚皮。雨水顺着屋檐滴在他脖颈上,激得他一哆嗦。
\"哥,接着!\"曹晓云端着个搪瓷茶缸小跑过来,缸子里是刚熬好的姜糖水,热气在冷雨中凝成白雾。小丫头今天穿了件改小的蓑衣,两条麻花辫从斗笠下钻出来,活像只毛茸茸的小山雀。
曹大林接过茶缸,热气扑面而来。他吹了吹,小啜一口,辛辣的姜味立刻驱散了寒意。\"爹呢?\"他问道,眼睛还盯着猎叉的刃口。
\"在堂屋擦枪呢。\"曹晓云蹲在旁边,好奇地摸着一支猎叉,\"这次真要打野猪王啊?\"
曹大林点点头,从墙角拿起个皮囊:\"去装些炒盐,野猪最爱舔盐渍地。\"
院门\"咣当\"一声被撞开,刘二愣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蓑衣上沾满了泥点子:\"大林!了不得了!\"这憨货今天腰上别着两把开山刀,背上还背着杆土铳,活像个要上战场的将军。
曹大林头也不抬:\"又是哪块地被祸害了?\"
\"不是地!\"刘二愣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老马家的看家狗,被那畜生一口咬断了脖子!蹄印有海碗大,獠牙划的沟子足有三尺长!\"
曹大林的手顿住了。寻常野猪不敢招惹看家狗,敢这么干的必是头凶悍的大家伙。他放下猎叉,从墙上取下那张祖传的硬弓:\"说说,在哪发现的?\"
\"鬼见愁那边的橡树林。\"刘二愣子比划着,\"我顺着跟了半里地,发现个泥塘子,那畜生在里头打滚呢,少说四百斤!\"
正说着,赵春桃挎着药篓走进来,裤脚沾满了泥浆:\"大林,听说要打猪王?\"姑娘今天穿了件油布雨披,辫梢上系着曹大林送的铜铃铛,一走一晃叮当响。
曹大林把弓弦紧了紧:\"得除掉这祸害,要不开春播种都不得安生。\"
赵春桃从药篓里取出个油纸包:\"给,新配的伤药,加了熊胆粉。\"又掏出个竹筒,\"这是曼陀罗汁,箭头蘸点,能让那畜生迷糊。\"
刘二愣子凑过来闻了闻,被呛得直揉鼻子:\"好家伙,这药劲儿!野猪闻了不得躺板板?\"
三人正说着,吴炮手推门进来,斗笠上雨水成串往下滴:\"准备得咋样了?\"老爷子虽然年近七十,腰板却挺得笔直,手里提着杆双管猎枪,\"我刚去看了蹄印,是头老公猪,獠牙少说一尺长。\"
曹大林把装备一件件摆出来:猎叉、绳索、铁蒺藜、干粮袋......最后是从箱底翻出的一件旧皮甲。\"这是前年打的野猪皮做的,\"他摸了摸皮甲上的獠牙痕迹,\"当时差点要了老命。\"
午后雨势稍歇,狩猎队集结在屯口。除了曹大林四人,还有八个精壮猎户跟着。周少校听说要猎猪王,特意派了三个战士来助阵。
\"都听好了,\"曹大林站在碾盘上,\"老公猪狡猾,咱们得用新法子。\"他展开一张桦树皮地图,\"刘二愣子带四个人赶山,吴爷带人守隘口,我和赵春桃去泥塘设伏。\"
刘二愣子挠头:\"为啥又是我赶山?\"
\"因为你嗓门大,\"吴炮手敲了他一烟袋锅,\"去年那嗓子,把马鹿都吓尿了。\"
众人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缓解了不少。王秀兰匆匆赶来,往每人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土豆:\"垫垫肚子。\"轮到曹大林时,老太太偷偷往他怀里塞了块红布包着的东西,里面是三个茶叶蛋。
队伍踩着泥泞出发了。春雨后的山路湿滑难行,每走一步都\"咕叽\"作响。曹大林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来观察树干上的刮痕——野猪喜欢在固定的树上蹭痒,这些痕迹就是最好的路标。
\"停。\"穿过一片灌木丛后,曹大林突然蹲下身,\"看这儿。\"
泥地上有一串巨大的蹄印,边缘清晰得像刻出来的,旁边还有两道深深的划痕——是獠牙拖过的痕迹。赵春桃蹲下来量了量:\"足有五寸宽,真是头巨无霸。\"
曹大林顺着蹄印往前摸,在一处洼地发现了被拱得乱七八糟的泥土。\"新鲜,\"他捻了捻泥块,\"不超过两个时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往泥塘里撒了些炒盐。
\"这是引它回来?\"一个战士好奇地问。
\"嗯,\"曹大林点头,\"野猪记性好,准会再来舔盐。\"
日头西斜时,队伍按计划分散开来。曹大林和赵春桃来到那片泥塘,在周围布置陷阱。他们先是在必经之路上挖了几个深坑,底下插着削尖的竹签;又在树枝上挂了几个灌满石灰的猪尿泡;最后在泥塘边撒了一圈铁蒺藜。
\"这能成吗?\"赵春桃系好最后一个绳套,擦了擦额头的汗。
曹大林检查着弓弦:\"老公猪狡猾,得多准备几手。\"
夜幕降临,两人藏在泥塘上风口的树洞里,身上盖着伪装用的灌木。春雨后的山林格外安静,只有偶尔的滴水声打破寂静。
忽然,远处传来刘二愣子扯着嗓子的吆喝声:\"呦吼——呦吼——\"紧接着是\"咣咣\"的敲锣声。寂静的山林顿时沸腾起来,鸟雀惊飞,野兔乱窜。
\"来了。\"曹大林轻声道,手指慢慢搭上弓弦。
地面的震动先于声音传来,像是有台小拖拉机正在逼近。接着是一阵\"咔嚓咔嚓\"的树枝断裂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月光下,一个黑黢黢的庞然大物冲出灌木丛——正是那头野猪王!它比曹大林想象的还要巨大,肩高足有米半,两根弯曲的獠牙白森森的,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最骇人的是它左眼上的一道旧伤,让整张脸显得狰狞可怖。
野猪王警惕地环顾四周,迟迟不靠近泥塘。曹大林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像擂鼓。就在这时,一阵怪风突然改变方向,把他们的气味吹向了猎物!
野猪王立刻警觉,獠牙一摆就要逃跑。千钧一发之际,赵春桃拉动了机关——\"啪啪\"几声,挂在树上的猪尿泡炸开,石灰粉漫天飞舞。野猪王受惊转向,正好踩中了铁蒺藜!
\"嗖!\"曹大林的箭破空而出,正中野猪王脖颈。那畜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猛地冲来,却因前蹄陷入陷阱而踉跄倒地。
\"打中了!\"曹大林跳起来就要上前,却被赵春桃一把拉住。
\"等等!\"她指着挣扎的野猪王,\"你看它肚子!\"
月光下,野猪王的腹部明显鼓胀——这是头即将产崽的母猪!曹大林如遭雷击,猎人的规矩,怀崽的母兽绝对不能打。
\"快!救人!\"他扔下弓箭就往前冲。野猪王见有人来,拼尽最后力气扑来,一獠牙挑破了曹大林的皮甲。赵春桃赶紧掏出药粉撒过去,那畜生才渐渐安静下来。
\"伤得不重,\"赵春桃检查后说,\"就是麻药劲上来了。\"
曹大林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给野猪王包扎。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刘二愣子的大嗓门:\"大林!得手没?\"
野猪王被声音刺激,突然暴起,在曹大林腿上又添了一道口子,然后踉跄着逃进了夜色中。
\"可惜了......\"闻声赶来的刘二愣子直跺脚。
曹大林却笑了:\"是只好母猪,开春能生一窝崽子呢。\"他看了看腿上的伤,\"这买卖不亏。\"
回屯的路上,赵春桃小心翼翼地给曹大林包扎伤口。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泥路上紧紧相依。屯口的灯火越来越近,黑箭欢快的吠叫声清晰可闻。
这一夜,草北屯的猎人们虽然空手而归,却都睡得格外踏实。因为他们知道,在这茫茫长白山中,有些规矩比猎物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