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景的话,铭帝下令退朝的话顿时停在嘴边,浓眉一挑:
“你且说来听听。”
张景点了点头,上前半步,沉声道:
“陛下,臣认为此次疫灾另有隐情。”
话音刚落,殿内朝臣皆是一愣。
方才还因即将退朝而略显散漫的目光,此刻齐刷刷投向张景。
“何来此言?”
铭帝指尖轻叩着御座扶手,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臣在沧州时,便一直在想此次疫情是从何而来。”
“直到臣去到一处名为柏镇的地方,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那儿有一片极大的废墟,断壁残垣堆积,看不出原本是何种建筑。”
“更蹊跷的是,废墟周围有许多手持军刀的杀手看守,严禁旁人靠近。”
张景顿了顿,语气低沉:
“臣暗中查探,发现其中竟还有几个曾被永州驻军驱逐的兵卒。”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了些微微的骚动。
各司官员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异,显然没料到一场疫情背后竟藏着这般古怪。
铭帝与薛九对视一眼,皆是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二皇子周昭文。
张景的话才说到一半,他的脸色便霎时就白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身旁的大公主周临夏望去,却见对方的神色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她虽然脸上依旧强装镇定,但那双紧蹙的柳眉却是怎么都抚不平。
“你的意思是,这场疫情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
铭帝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故不故意,臣不敢妄断。”
张景拱手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疫情绝非凭空出现,其中必有蹊跷!”
听着张景信誓旦旦的话语,铭帝面色凝重地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又问道:
“你既说出这番话,心中可有判断?”
张景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臣暂无确切判断。”
“若无判断,仅凭你所言,还不足以找出罪魁祸首啊。”
铭帝轻叹一声。
听闻此言,张景神色一凝,随即下定决心般俯身深深一礼: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看着大殿中央的年轻人,铭帝神色复杂。
而周遭官员也纷纷沉默不语,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句老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陛下,肃正院愿意协查此事!”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薛九。
在场官员循声望去,只见他朗声说完那话后,便佝偻着身子,从朝臣队列中走了出来。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要知道,往日肃正院办事,皆是由铭帝直接差遣,可从未见过薛老主动请缨啊!
铭帝也是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朗声一笑:
“好!既如此,那此事便交予薛肃正使了。”
……
下朝后,张景却没急着离去,而是站在太和殿外等候什么,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
不多时,一道佝偻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张景见状,快步迎了上去:“薛老。”
见到张景,薛九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意:“边走边说。”
两人并肩走下长阶,缓缓朝宫外而去。
“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言,可是真心想为大铭百姓鸣不平?”
薛九忽然开口,话语直白,让张景有些猝不及防。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薛九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虽然眼前的这位老人位高权重,但张景在面对他时却是没感到半分压抑。
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轻声道:
“为百姓鸣不平是真,但臣有一位朋友因这场疫情枉死,臣也想为他复仇。”
听到这话,薛九随即爽朗一笑:
“无妨。人非圣贤,有私心又如何?”
“更何况,归根结底你仍是为天下苍生、为大铭百姓谋福祉,何必过意不去?”
张景一愣,却是没想到薛九非但没有斥责,反倒如此劝慰。
“你跟我很像。”
薛九目光投向街上的人流,缓缓说道:
“纵有些私心,到头来终究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这样很好。”
闻言,张景心里微微一动,看向薛九那张慈和的侧脸。
他没觉得这话是自夸,更不觉得好笑,反倒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
这位薛老,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若不是如今你已在朝中崭露头角,鹤立鸡群,我还真想把你引入肃正院。”
薛九转头看着张景,眼中带着几分欣赏和惋惜。
“疫情一事你不必焦心,我自会派人去搜罗证据,定能还你一个公道。”
听闻此话,张景顿时肃然起敬,躬身行礼,语气中满是感激:
“谢过薛老!”
“无妨。”
薛九摆了摆手,转身缓步离去,只余下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年轻人,还是莫要太急着崭露头角的好,毕竟来日方长。”
……
二皇子府中,此时的周昭文已是坐立难安。
周遭侍从早已被他遣散,偌大的厅堂里显得空荡荡的。
而他的太师椅上却坐着另一个人——周临夏。
“真没想到张景连柏镇之事都查到了,也不知道陆老六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周昭文在府内来回踱步,语气焦急,
“如今父皇又将此事交给了肃正院,咱们想脱身可就难了!”
比起周昭文的焦躁不安,周临夏反倒显得沉稳了许多。
只见她细眉虽微微蹙起,脸上却不见半分急躁,依旧端坐如常。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不,还是有机会的。”
听到这话,周昭文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什么机会?”
“你莫要忘了,最想查这件事的人是谁。”
周临夏抬眸望向自己的亲弟弟,红唇轻启:
“不是父皇,也不是薛老,而是……张景。”
说出最后那个名字时,她的眼神陡然一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冰冷。
周昭文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重重点头:
“我这就派陆行去……”
周临夏没再接话,只是端起茶盏,眼帘微垂,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
太医院内,张景已换了间更大些的厢房。
这是他升任医部侍郎后应得的待遇。
屋内陈设虽不奢华,却也雅致整洁。
他拆开不久前收到的信,细细端详起来。
那是远在沂州的许浒给他的回信。
信里说,疫情期间沂州虽也艰难,但知州与通判都未曾退缩,而是尽心尽责地领着百姓抗疫,如今已是安稳下来。
而许浒自己,医术也精进了不少,张景寄去的那本医书着实帮了大忙。
余下的便是些医馆里的琐事,字里行间却都透着那少年的成长。
张景看着信,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笑意。
心中那点因朝堂之事而起的沉郁也淡去了许多。
将信纸仔细折好收起,他踱步到屋外。
如今疫情已平,调查一事又有薛老帮助,他倒也没了太多后顾之忧,只需静待肃正院的调查结果便是。
可正当他心头略感舒缓时,却见不远处的一个丫鬟急匆匆地朝他跑来,脸上满是慌张:
“张大人!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