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白若雪家那座逼仄的小院里。院角的老槐树倒是投下一片阴凉，却挡不住糖球模具堆成小山散发的甜腻气息。白若雪蹲在模具前，鼻尖沁着细汗，盯着面前油布上摆满的竹制糖球模子直发愁——入夏才半个月，“冰镇西瓜沙冰”和“夜光糖球”的订单就像雨后的蚂蚁，爬满了阿三阿四怀里的账本。此刻连阿三七十岁的奶奶都被请来坐镇，戴着老花镜蹲在井边搓糯米粉，围裙上沾的粉霜比雪还厚。
“小姐！小姐！”阿三抱着一筐猩红的山楂撞开柴门，筐沿磕在门槛上，滚出几颗山楂骨碌碌跑到白若雪脚边，“西街李记的糖又涨价了！说是南边遭了雹子，糖蔗减产三成！还有张屠户，堵着我脖子说再不下核桃碎的单，他家后院那棵三百年的核桃树就要被咱们买秃了！”
白若雪咬着草棍，脚丫子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山楂核，手里的算盘打得山响。铜珠子在日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隔壁院传来的蝉鸣，倒像是在给她的烦躁打拍子。“涨价？”她忽然把算盘往膝盖上一拍，草棍从嘴里弹出老高，“正好！本郡主的‘乐安小筑’也该支棱起来搞扩产了！”
话音未落，她已拍着裙摆站起来，围裙上的面粉扑簌簌往下掉。“走！”她一把捞过墙角的“商业计划书”——那是张揉得边角发毛的宣纸上，用朱砂笔歪歪扭扭画满了糖球和西瓜沙冰的简笔画，“找咱们的‘战略合作伙伴’去！”
彼时南宫翎正在演武场练剑。墨影抱着双臂站在廊下，眼看自家将军的玄铁剑舞得虎虎生风，剑尖划破空气带出清越的声响，正暗自赞叹今日剑招难得流畅，却见白若雪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的“计划书”差点扇飞廊下歇脚的麻雀。
“战神大人！”白若雪把那张朱砂图纸“啪”地拍在石桌上，宣纸上的糖球简笔画被震得跳了跳，“我来谈笔足以颠覆京城商业格局的大生意！”
南宫翎收剑入鞘，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玄色练功服上洇出深色的痕。“又想让本王送十车西瓜？”他挑眉，想起上月那十车西瓜导致京城瓜价暴跌三日，至今菜市场的瓜农看见穿黑甲的兵丁还哆嗦。
“格局！格局要打开！”白若雪展开图纸，用指甲戳着上面圈出来的“定北侯府”四个大字，朱砂印泥蹭在宣纸上，像滴开的血梅，“我要跟你搞‘深度商业合作’！你出场地，我出创意，利润三七分——你三，我七！”
南宫翎的目光落在图纸上：自家王府的平面图被红笔圈得乱七八糟，前院客厅标着“乐安小筑中央仓储中心”，后院冰窖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雪花，旁边写着“冰镇系列核心科技区”。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场地？本王的王府？”
“对啊！”白若雪眼睛亮得像撒了把星星，手指在图纸上划拉，“你看这王府，三进三出，地段黄金，后院冰窖比我家井镇西瓜效率高十倍！把前院客厅腾空当仓库，西跨院改造成‘中央厨房’，再让你那些亲兵练练手速包糖球，不出三月，我能让全京城的小娘子都捧着‘乐安牌’冰镇甜品逛庙会！”
墨影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手心里全是汗——将军府改甜品作坊？这脑洞怕是能把城墙砸个窟窿！
南宫翎却没听见她的“商业宏图”，只看见白若雪说话时睫毛忽闪，鼻尖因为兴奋泛起淡淡的红，阳光透过她的发丝，给轮廓镀上金边。他忽然想起昨夜看的话本，里面说“金屋藏娇”需得“庭院深深，佳人在侧”，难道这是她变着法儿想住进侯府？念及此，他耳尖悄悄漫上红意，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合作可以。本王的条件呢？”
“爽快！”白若雪立刻竖起三根手指，指节因为激动微微发红，“第一，场地免费使用，水电……呃，井水也算上！第二，原材料供应你得帮忙疏通，李记的糖、张屠户的核桃，你一句话的事儿！第三……”她拖长语调，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净利润分你三成！怎么样，本郡主够意思吧？”
南宫翎误以为这“场地免费”是考验他诚意，“原材料供应”是想让他多跑腿献殷勤，至于“三成利润”，定是她不好意思直接说“想让我养着”。他越想越觉得有理，甚至脑补出白若雪在王府花园里晃悠，指挥丫鬟们晒花瓣做糖霜的模样，立刻重重点头：“好，本王答应你。”
墨影：“……将军？” 您确定听清楚了？免费场地还要管采购？这哪儿是合作，分明是倒贴劳动力啊！
“那就这么定了！”白若雪一拍石桌，震得旁边的剑穗都在晃，“明日吉时，我带人来‘装修’！”
次日清晨，南宫翎特意让厨房炖了白若雪念叨过的冰糖雪梨，想着给她个“合作惊喜”。谁知刚用完早膳，前院就传来赵铁柱的大嗓门：“都小心点！那筐荧光花粉要是洒了，雪姐能把咱们吊城门楼子晒成肉干！”
南宫翎赶到前院时，当场定在原地——只见他平日里用来接待御史大夫的雕花紫檀木大案上，堆着半人高的糯米粉袋，雪白的粉霜顺着案角往下滑，在青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更离谱的是那架紫檀木屏风，上面原本刻着“松鹤延年”，此刻却用红绸子挂着“原料区”“加工区”“质检区”的木牌，几个亲兵正抱着糖球模具从屏风后穿过，围裙上印着歪歪扭扭的糖球图案。
“白若雪！”南宫翎额角的青筋跳得像鼓点，指着被改造成“仓储中心”的客厅，“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若雪正蹲在地上用石灰粉画区域线，闻言抬头，鼻尖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喝牛奶的小兽：“开工啊！不是说好了商业合作吗？”她指了指满屋子的家什，“你看这客厅，层高九尺，通风透亮，当仓库再合适不过！”又扭头对旁边目瞪口呆的王管家道：“管家爷爷，麻烦把西跨院那三间闲置的灶房腾出来，我要做‘爆浆糖球’的流水线！”
“流……流水线？”王管家扶着老花镜，觉得自己活了六十年，头回听见这词儿。
南宫翎看着自己威风八面的王府客厅，如今堆着糖霜、山楂和糯米粉，气得手指都在抖：“你……你真把本王的王府当成街边商铺了？”
“不然呢？”白若雪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从袖兜里掏出张草纸，“这是新研发的‘薄荷水晶糕’配方，关键就在你家冰窖的温度控制，回头我让铁柱他们做个刻度表挂上……”
墨影在一旁小声提醒：“将军，您昨日答应的……”
南宫翎看着白若雪忙前忙后，裙摆扫过地上的山楂核，发出沙沙的响。她蹲在地上画线条时，后颈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沾着的面粉像落了层雪。原本涌到喉头的怒火，忽然就化作了无奈的纵容。他叹了口气，声线不自觉放软：“罢了，随你折腾。但不准动本王的书房，那里有兵书。”
“成交！”白若雪立刻递过一本边角卷起的账本，上面用炭笔写着“乐安小筑合作台账”，“那合作人，先帮我算算今日的进货账？你看这糖价又涨了两文，我算着……”
接下来的三日，定北侯府彻底变了天。前院客厅的雕花窗棂间挂满了晾晒的糖丝，后院冰窖的门整日开着，冷气混着桂花香气飘满庭院。南宫翎的亲兵们穿着蓝布围裙揉糯米粉，墨影抱着算盘蹲在廊下算糖霜成本，连王管家都学会了用冰镇西瓜皮雕花，给“薄荷水晶糕”做装饰。
这日午后，皇帝派来传旨的太监刚跨进侯府大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把圣旨掉在地上——只见定北侯穿着月白常服，手里握着根擀面杖，正帮白若雪把糯米粉团压成饼皮，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
“定北侯，陛下召您入宫议事……”太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中了暑。
南宫翎面不改色地放下擀面杖，用帕子擦了擦手：“知道了。”转身对白若雪道：“方才教你的糖霜火候，别熬糊了，本王回来检查。”
白若雪头也不抬，正往模具里灌酸梅汤：“放心吧合作人，亏不了你的三成利润！要是嫌银子沉，回头折成糖葫芦也行！”
太监：“……” 合着战神大人在自家府里，给郡主当“擀面杖侍卫”呢？
待南宫翎随太监走后，白若雪看着满院子忙活的“员工”，偷偷勾了勾嘴角。阿三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姐，您这招‘商业合作’够绝啊！直接把战神府变成咱们的‘生产基地’了！”
“这叫资源整合，懂不懂？”白若雪敲了敲他的脑袋，眼睛却瞟向南宫翎离开的角门，“再说了……”她声音放得更轻，“让他尝尝管账的滋味，省得总拿金子砸人——上次那暖玉并蒂莲，当了五十两呢！”
正说着，墨影抱着账本哭丧着脸过来：“郡主，将军说那三成利润看着头疼，能不能折换成糖葫芦？他说……说糖葫芦数得清。”
白若雪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行啊！让他自己来领，每天十串，多了没有！”
夕阳西下时，南宫翎从宫里回来，刚踏进门就被白若雪拉住，塞进一只白玉瓷碗。碗里盛着半透明的糕点，上面漂浮着金黄的桂花，冰块在碗底叮当作响。
“合作人，尝尝新研发的‘冰镇桂花糕’！”白若雪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等着投喂的小兽。
南宫翎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桂花香混着冰凉的触感直沁心脾，比宫里御厨做的莲子羹还要爽口。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尚可。”心里却想：明日让厨房多备些桂花，她喜欢。
白若雪见他没差评，立刻来了精神：“那明天就推这个！对了合作人，你那亲兵赵铁柱力气大，明天让他去城郊采十筐桂花，我要做‘桂花糖藕粉’……”
南宫翎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安排，看着她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把王府变成“甜品工厂”好像也不是坏事。至少，她每天都会来，带着一身甜腻的香气，把这座常年冷清的侯府搅和得像个真正的家。
墨影站在廊下，看着自家将军微微上扬的嘴角，默默在账本上添了一笔：“将军分红：每日糖葫芦十串，由郡主亲手制作。”
而白若雪呢？她一边盘算着明日的出货量，一边偷偷瞄着南宫翎的侧脸。嗯，这“商业合作”套路果然好用，既解决了场地和原料，又能天天看见这冷面战神难得的“居家”模样，顺便还能克扣他的“分红”——一举三得！
定北侯府的夜晚，第一次飘起了甜品的甜香。这甜香混着晚风，飘出侯府高墙，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关于“战神府变糖坊”的奇闻，像长了翅膀的糖球，一夜之间飞遍京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新编了段子：“话说那乐安郡主啊，脑洞一开，连战神都得给她擀糖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