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弥亚浅浅笑着,语气自然地和卫莲聊起自己这两个月的备考经历和对即将开始的学院生活的憧憬,言谈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些许符合他新生身份的忧虑。
“药剂师专业的笔试部分比我想象中难呢,尤其是魔植特性辨析的部分,我花了好多时间死记硬背才勉强应付过来。”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卫莲的反应。
见卫莲对考试部分反应平淡,他又无缝连接地将话题扯回课业上,“对了,听说皇家学院的实训课特别难,真担心到时候跟不上进度……”
他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普通新生面对学长时应有的期待和不安,无论是遣词用句还是情绪波动时的微表情都挑不出半点差错。
琉弥亚发现卫莲虽然并未对这些话题做出回应,但确实是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心中思绪万千——他听进去了?他知道自己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付出了多少吗?不……他不需要知道,他只要看到现在的自己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莫名有些激动,却不知道就在自己窥探卫莲的同时,对方也正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在卫莲看来,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和对琉弥亚本质的了解,单看对方此时展现出来的形象,完全就是一个努力上进且性格腼腆的漂亮新生。
但其实早在听瑟琳说起守护契的时候,他首先怀疑的就是眼前这个外表纯真却心机深沉的混血精灵少年。
可最大的悖论也在于此。
瑟琳再三强调了必须是纯血精灵,历史上也从未有过混血精灵掌握自然法则之力的先例,如果那个给自己种下守护契之人真的是琉弥亚,这无疑是颠覆世俗认知的惊天奇闻。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琉弥亚真的是那个隐藏实力的精灵王继任者,那么他为何要对自己种下守护契?又为何愿意将种族天赋分享给自己这个外人?他的动机是什么?仅仅因为自己顺手救过他,所以他想报恩?
这理由太牵强。
卫莲清楚地记得,当时琉弥亚看自己的眼神里除了利用和审时度势之外再无他物,甚至于刚走到塞罗米尔城门口他就找理由溜走了,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自己这“冤大头”缠上,无论怎么看,琉弥亚此人都不是知恩图报的类型。
不可能是报恩。
那么,是另有图谋?但自己身上能被这样一个存在惦记和图谋的又是什么?难道是这副被暗物质改造过的躯壳?
卫莲百思不得其解,但脸上仍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他安静地看着琉弥亚表演,既没有出声回应也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姿态。
“卫莲,你这是要回宿舍吗?”琉弥亚突然中断了有关学院生活的谈话。
他犹豫了片刻,脸上露出困扰中又带着几分羞赧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负责接我去宿舍楼的那位学长不知去哪了,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带我一程吗?”
提出这个并不算什么要紧事的请求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生怕给卫莲添麻烦。
卫莲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朝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
得到应允的琉弥亚眼睛一亮,连忙跟上卫莲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也不知琉弥亚是找不到什么可聊的了还是故意保持沉默,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再找卫莲搭话,但尽管如此,他过于出众的外表仍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沿途所有学生的目光,也使得两人即使只是默不作声地埋头走路也不得不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和议论。
虽然卫莲的容貌也极为出色,但黑发黑眸的收敛色调远不如仿佛自带柔光滤镜的琉弥亚那般耀眼,而且他身上这种被杀戮和战斗锤炼出来的“不好惹”气场也令不少人望而却步。
琉弥亚自小混迹于市井,曾在最为污浊和混乱的环境里摸爬滚打,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视线,他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学生,自始至终都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近在咫尺的卫莲。
虽然卫莲的情绪永远都是这样平静,但他还是从这平静的表象下觉察到了些许波澜,而这波澜哪怕稍纵即逝也令他感到了一阵隐秘的愉悦——卫莲他……发现了吗?
这个猜测刚刚冒出,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并非出于紧张,而是因极致兴奋与期待引发的颤栗。
他按捺住所有冲动,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表情,无论如何,他绝不能在卫莲面前显露出不完美的一面,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重要的是今天,是以后。
来到宿舍区,琉弥亚很有眼力见地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卫莲,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但举止间却始终维持着普通朋友之间的礼貌和距离感:“谢谢你带我过来,卫莲。”
“我就住在那栋楼,不耽误你时间了,回头见。”他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新生宿舍楼。
卫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琉弥亚消失的方向,在原地站了足有半分钟才转身走进自己的宿舍楼。
与此同时,在远离帝都伊卡洛斯城的西北边陲,莫格城邦领主宫殿里上到领主下到仆从全都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乱了阵脚。
前段时间如丧家之犬般逃出帝都的法比安正瘫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原本还算英俊的脸被接连而至的打击和逃亡生涯摧残得形容枯槁。
他毫无形象地抖着腿,嘴里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与昔日那个即便发怒时也至少维持着表面仪态的大皇子殿下判若两人。
而站在一旁的领主桑德·索亚和他的大儿子皮尔斯·索亚则为如何处置这位落魄皇子爆发了争执。
自法比安垮台后就跟着离开帝都的皮尔斯身上还穿着在皇家学院就读时定制的那些设计更时髦的服饰,整个人的气质与这粗犷陈旧的边塞城邦领主大厅格格不入。
桑德领主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苍老了十岁不止,他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角落里颓废不堪的法比安,悲愤交加地叹道:“如今的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菲尼亚恩虽然没有正式加冕,但已经掌握了整个王国的权柄。”
“你再瞧瞧他现在的样子!除了无能狂怒还能做什么?我们自身都难保,难道还要陪着他一起发疯,把先祖留下的基业全部葬送掉吗?!”桑德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法比安。
他本就对法比安积怨颇深,眼下瞅着对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继续道:“你是不是忘了?他当初利用我们和教会搭上线,出了事就把我们一脚踢开,他能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皮尔斯没有看父亲,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和远处那些因被过度采伐而显得尤为荒凉的山峦,过了许久才语气阴冷地反问了一句:“父亲,事到如今,您还以为我们能独善其身吗?”
他在皇家学院求学的那几年里也曾绞尽脑汁地想要挤进帝都上流社会的圈子,却每每因为“乡下领主儿子”的身份受尽白眼和嘲讽,但比起对帝都王室和贵族的怨恨,他更不甘心索亚家族世代只能窝在这贫瘠的西北角落。
眼下的情况看似死局,但说不定也是个机遇。
“这些年来我们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就算现在撇清关系把他交出去——”皮尔斯指了指仍在念念叨叨咒骂着菲尼亚恩的法比安。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高亢,“菲尼亚恩就会放过我们吗?不会的!他那种标榜正义的人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我们这种‘腐朽的旧势力’开刀,用来立威,去收买那些贱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