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中央，卫莲矮身避过了沙蟒王足以开碑裂石的尾击，手腕一翻，短刀顺势向上撩斩，在蟒腹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听到奈里奥这声呼喊，他的动作没有片刻迟滞，而是继续紧贴着巨蟒的身体移动，找准时机后反手握柄，刀锋再次没入巨蟒的七寸附近。
要害受创的沙蟒王发出痛苦的嘶嚎，疯狂地扭动起身躯，想要将眼前这个渺小却带给它致命威胁的人类碾碎。
但卫莲在上个世界的西南雨林里与这种大型蛇类近身肉搏过，本就经验丰富，再加上他如今运用起暗物质之力已是如臂指使，不过两三分钟，这条不可一世的沙蟒王就被卫莲斩于刀下，一命呜呼了。
首领毙命，剩余的沙蟒顿时陷入混乱，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则愈发狂暴，但这些残兵败将们很快就被卫莲和伊卡洛斯的士兵全部收割。
风沙渐息。
卫莲挥出一刀，将最后一条沙蟒钉死在沙地上，稍稍喘了口气平复下内息，而后从蛇尸上拔出短刀，收回鞘中。
他垂眸瞥了一眼沙蟒王的尸身，又不着痕迹地扫视着那些惊魂未定的伊卡洛斯士兵——他们脸上的表情不仅有经历魔物袭击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有……看向自己时那种难以掩饰的敬畏和忌惮。
可惜了，旁边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这头中阶魔物体内蕴含的暗物质只能这样白白浪费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冒险，暗物质是他的底牌，更是绝不能暴露于阳光下的秘密，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实力强悍些的路人，这就够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
“威廉……”
卫莲循声望去，看到奈里奥·布兰温正站在他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
与卫莲一番恶战后仍气定神闲的状态截然相反，此时的奈里奥狼狈到了极点，他身上的法袍撕裂了好几个口子，还沾满了污渍，若非那头标志性的红发，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的身份。
而奈里奥目不转睛地望着卫莲，眼神里除了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感慨与悸动。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北境战场上与卫莲重逢，更没想到这个少年会以这样一种天神降临般的姿态出现，以摧枯拉朽之势扭转战局。
这简直像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
他急切地打量着卫莲，想要确认眼前的场景并非他魔力枯竭后产生的幻觉。
然后，他注意到了卫莲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处沾着未凝固的血迹。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感，那些带着贵族式矜持与惊喜的寒暄话语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急不可耐地又凑近了几步，脱口而出道：“你受伤了？我们营地里有随军的药剂师，虽然水平有限，但处理外伤……”
“不必，”卫莲平静地打断了奈里奥，连看都没有看自己手上的那点小伤，“这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魔物聚集点？”
奈里奥被他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满腔的关切之情也被堵了回去，他苦笑了一下，也顺着卫莲的视线望向那漫无边际的荒漠戈壁，“有，而且很多……几乎每天都会冒出新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修炼。”卫莲给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猎杀魔物对他而言确实是最好的修炼方式，他无意解释更多，也没有寒暄的打算，得到答案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等等！”奈里奥见状心生慌乱，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和矜持了，急忙出声挽留。
他没忍住又向前追了一小步，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就这样让卫莲离开，他们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卫莲停下脚步，终于彻底转过身直视着奈里奥。
奈里奥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魔力枯竭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搅动了他的心绪。
比起上次分别时，卫莲长高了许多，尽管身形依然清瘦，可那份冷漠和疏离比往昔更甚，也更具有压迫感，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了初识时哪怕极力隐藏也还能窥见一二的情绪波动，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映不出丝毫波澜。
“威廉，你……你怎么会来北境？”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但看向卫莲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心底隐秘的期盼。
他知道这个问题很蠢，卫莲刚才已经明确地回答了，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问，想从对方嘴里听到一点点不同于“修炼”的解释，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词汇，能让他感觉到眼前之人与他熟知的少年还有着些许联系。
卫莲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将奈里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眼前红发少年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无论走到哪都被学妹们簇拥着的光彩夺目的贵公子形象相去甚远，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但，还不够。
卫莲沉默得有些久，他原本觉得无需多言，但看到奈里奥这双明亮如昔的茶棕色眼眸，他还是搜肠刮肚地斟酌了一下措辞：“奈里奥，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他停顿了一下，回望着那双正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眸，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了一个最残酷的事实：“想活下去，就别停下脚步。”
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理会奈里奥，直接转身扬长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沙之中。
奈里奥僵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卫莲离去的方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世界正在崩塌？别停下脚步……？
他从未听过有人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令人绝望却又无法反驳的话语。
这残酷的生存法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都具有冲击力，因为它来自于那个刚刚以碾压之姿击杀魔物并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少年。
奈里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法杖，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这法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宗师积分+10】
已经走远的卫莲看到了宗师系统面板上跳动的银色数值。
10点，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涨幅，足以证明他最后那句话在奈里奥的心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能看出，那个红发少年已被战火锤炼得愈发坚韧，早就不是当初意气风发却缺乏实战经验的学院派精英，但这个世界的恶化速度远超想象，哪怕只是再过一天，情况都有可能比前一天更加糟糕——不能停下脚步，绝不能懈怠。
无论是奈里奥，还是他自己。
……
时间飞逝，就在卫莲意识到暑假即将结束并打算近期返回伊卡洛斯城处理入学事宜和调查蘑菇噩梦的根源时，泽兰带回了一个将他所有的计划彻底打乱的惊天动地的消息。
大皇子法比安逼宫夺权了。
至于对方的意图，其实也不难猜测——或许是眼看着老国王行将就木，传位的意向却越来越倾向于菲尼亚恩，或许是他勾结新生教会汲汲营营多年却依然进展缓慢，又或许……
他被菲尼亚恩在北境积累起的声望逼到了墙角，生怕再不动手就会失去最后的机会，彻底坐不住了。
总而言之，他动手了。
他趁着菲尼亚恩远在北境应对外敌和魔物潮无暇他顾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了整个伊卡洛斯城，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连老国王如今是生是死都成了谜。
最终，法比安对外公布自己已经拿到了老国王亲笔签署的传位手谕并即将继承王位。
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手谕来得可疑，但在武力威慑下，质疑的声音被强行压了下去。
这消息传到北境时，卫莲都能想象出菲尼亚恩此刻的心情。
这位三皇子最近一段时间夙兴夜寐，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稳定北境战线、协调物资、清剿魔物这些关乎王国存亡的大事上。
也因此他根本没有分出多少心神去提防自己那位野心勃勃却手段拙劣的大哥，也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愚蠢短视到如此地步，竟会在外敌环伺的国家危难之际发动内乱。
法比安的行为简直超出了任何一个有基本政治头脑者的想象。
眼下北境诸国的受深渊裂缝威胁和自身困境影响已变成了亡命之徒一般，若是伊卡洛斯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了大规模的权力斗争，陷入内乱，他们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扑上来将整个王国撕扯吞噬殆尽。
即便菲尼亚恩手握军政大权也不可能为了个人私欲和王位之争从岌岌可危的前线抽调一兵一卒回帝都平息叛乱，那无异于将整个北境防线和后方百姓置于敌军的铁蹄之下，他的责任感和大局观不允许他这样做。
因此，尽管帝都惊变，菲尼亚恩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和焦虑暂时按兵不动，并未就法比那所谓的“传位手谕”做出任何公开回应，也没有理会帝都不断传来的要求他交出兵权的命令。
他沉默却更加强硬地守在北境，履行着作为王室成员的真正职责。
无论如何，他都要守好这个国家。
然而，远在帝都的法比安却无法像菲尼亚恩这样淡定。
他虽然控制了帝都，伪造了手谕，还宣布了继位时间，但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行为难以服众，尤其是菲尼亚恩手中还掌握着军政大权，光是这一点都让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可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强行命令菲尼亚恩交权？对方完全能以北境战事为由拒绝，派兵征讨？那更不现实！他手里这点武装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抗菲尼亚恩的边军。
局势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僵局，而这种僵局对他不利，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所以，只要拖到继位大典那天，造成法理上的事实，菲尼亚恩作为臣子就必须上交权力，到时候再……思及此处他眼神一厉，心底滋生出一个更加恶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