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等有时间了一定跟季逾商量把他家老楼掀了重修,用上好的装修工艺来装修,让他藏而不珍的画得到该有的尊重。
季逾像上回一样喊张却跟他一起揭下绣画的防尘布。
棉布撤去,一副……呃……黑得没有第二种色彩的巨幅绣画就那么不可思议地映入眼帘。
真的是不可思议——哪有一针一线绣的画黑得像是从墨池里捞出来的。
张却不信。
觉得一定是光线暗了没看出来其中奥妙。
他于是把手电光往绣画靠近,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然而,他手里明亮的手电光每靠近绣画近一寸,那簇光便随之暗淡一分。
等到光源都贴到了画布之上,张切握着的一簇光彻底失去了刺眼的光辉,变成勉强可见的淡淡的一抹。
微淡的光亮之下,是紧紧密密的绣纹。
绣线乌黑,反射不出一丝光泽。
相反的,它还会吸收光线。
辐射四五米广度的手电光就是这样被攫走了的。
“季逾哥,”张却手指靠近绣画,想摸摸那细密的绣纹,想想指尖又缩回,“这幅画……为什么是这样的?是还没绣完吗?”
“极夜魔堑就是这个样子的。”渡灵婴说。
“啊,”张却惊,“就这样?!这黑乎乎的还会吸光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极夜魔堑?这能去?里面什么样啊?”
“就是这样。”渡灵婴说。
季逾提着他的背包,牵着莳柳的手,说:“走吧。”
行将提腿迈进黑咕隆咚的纯黑绣画,莳柳这时停滞不动了。
“还是从魔界地面进入吧,刚好看看那里现在什么样。许多年没见了。”她说。
话说得轻盈,眼里一丝光彩也没有。
她的神目原是可以在黑暗里看清一切物体的,但此时看着墙上挂着的极夜魔堑绣画,眼里的光仿佛都被那极致的黑吸干了。
不用照明,她可以看见绣画上针针线线都密实的功夫;
可以看见整间屋子的全貌:
连着进门处,四面墙上都挂了一幅画,未揭开的白布后,那些画都轮廓宽大;
承托宽幅绣画的墙渲晕着斑驳的岁月痕迹,簇簇点点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石灰与空气接触生发的细小白毛都尽收眼底……
然而尽管拥有着最清明的视力,她还是惧吸光攫泽的黑。
季逾没有强迫她一定要直接进入极夜魔堑。
莳柳想从哪里进都可以。
想先看看魔界其他地方,他就揭开相对位置的墙上的绣画的布来。
极夜魔堑对面的墙上的画是色彩绚烂的,乌沉沉的黑云下森林葱葱郁郁,古木参天;
翠滢滢的湖水静如一块玻璃,墨绿色的,倒映出沿岸花草树木的轮廓与细节,像是一刀劈斩开一个整体,对折能严丝合缝重叠;
远处绵延的黑黢黢的山峦下,虎踞龙盘巍峨的宫宇城墙,璀璨的宝石华彩从楼宇宝顶闪耀过来,刺灼了眼目……
莳柳背对极夜魔堑站立,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看着绣了林海、镜湖、魔宫的画出神。
她记性没多好,很多经历过的事、走过的路、过眼的景象单靠回忆很难在脑海还原当时细节。
一旦有了彼时见过的事物作为媒介,视觉受到刺激,被时间砂粒掩埋的过往便一帧一帧明晰起来。
即使面对的只是一副静态的画面,寂静的一花一草一水一木也会对她喧嚣起来。
魔域内,日复一日从北方吹来的风裹挟透入骨髓的凛冽。
高悬九霄的太阳热光驱不散浓稠厚实的邪云煞障,只投下薄薄一层明亮。
每一天夜幕降临,北风带来的细碎的雪粒会让整片魔域披上一层银纱。
等到艰难透下的光明在正午显现,才会消融去。
莳柳在魔界生活的时候,就是看着这样霜结露散的景象连日连夜思念突然不知所踪的时蔚。
魔域有四座城,东、西、南是魔王城,由三位魔王管治,季逾展示的这一幅画里的是傍天极北麓修造的魔界都城——魔神宫。
是她居住过的地方;
是她与杀父仇人同席共餐,休戚共之的地方;
是她视为耻辱孕育的地方;
是她厌恶的地方。
“算了,从魔界去还要找,可能还要耗灵力开封印结界,麻烦,还是直接往魔堑好了。”
最终,莳柳在恐惧与嫌憎之间选择了最接近目的的未知之地。
不等季逾他们过来,一脚踏进了绝对的黑暗里。
“季逾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张却在季逾之后渡灵婴之前走进黑暗后,细声细气开了口。
微弱的声响将没有一息气流的黑暗撕裂成不可见的几片。
不可见。
就连拥有清明神目的莳柳自进入魔堑,眼睛就像失明了,什么也看不见。
站在不知什么形态的坚硬的地上,像是站在一方无边宽广的煤矿矿洞里,双臂延展也摸不到实物。
这样的感觉,和当初张却在拍卖会走那段昏暗的水流通道的反应差不多。
上一秒张却照亮的手机还发出白炽光团,下一秒进了魔堑他的电子设备就失去了功用。
知道要往的地方没有电能,他还聪明地准备了几根干电池手电,以备不时之需。
季逾心平气定地回应张却:“什么?”
张却说:“哥你才多少岁啊,怎么就到过这么多地方了!”
“也没几个地方。”季逾稀松平常地说。
张却觉得他在谦虚:“还没几个地方?我到你家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家的神奇我已经看出了——你家老屋地面上一共有九间屋,加上刚才那个地下室总共就有十间,除去两间客房,一间厨房,一间客厅,还有六间。”
“这六间屋子都是用来放绣作的,目前我已经进入过三个了,在我进入过的这三个房间里都挂了不止一幅刺绣。”
“按照你的习惯,你没放去茵蔚轩展示的绣品都是有神奇作用的,不出所料应该是都可以进入的一个世界,那这么多的世界你肯定都去过才能绣得出来对不对?”
“我真的好奇你是怎么接触到这个的,根据目前对你的了解,你不是在读书就是工作了,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练得这些本事,有了这些经历的?”
季逾这回不稀松平常了,他甚至没法回答。
只说:“这个答案我不能回答,你还是自己解开吧。”
“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