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姐姐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下台阶,走向那顶属于“新妇”的鸾车。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英国公府所有人的心上。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英国公府的门内,没有一位长辈出门相送。
这般奇耻大辱的场合,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愿再提起。
这不仅是周从显的屈辱,更是整个周氏一族的烙印。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议论声。
“出来了!出来了!”
“啧啧,真是稀奇,新娘子来接新郎官!”
“你们看英国公府,连个送亲的人都没有,这脸是丢到家了!”
喧嚣声中,无人注意到,人群的角落里,有两个人,正用一种阴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前些日子在豆腐坊与宋积云联系的那个老头。
他身旁,站着一个精悍的年轻人。
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僻静的巷弄里。
那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轻蔑。
“戈日大叔,他们还真就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婚事。”
“这般掉以轻心,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打了胜仗。”
戈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冷笑一声,声音沙哑。
“孟余山那老匹夫,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他膝下无子,香火断绝,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两个孙辈,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
“用这等入赘的手段,不过是想给孟家留下血脉,延续香火罢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自负。
“就让他们高兴吧。”
戈日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盘旋的飞鸟,眼中杀意毕现。
“赶紧飞鸽传书,告诉亲王。”
“就说京中一切如常,周从显被婚事所困,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
年轻人应了一声,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冲天而起,朝着西北方向疾飞而去。
千里之外的边关。
早已不是那般乍暖还寒的景象。
春意盎然,绿草如茵。
风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沁人心脾。
一座简陋的军帐内,周从显终于不用再以假面示人。
如今,他的身份,是一位新提拔上来的小将,周闲。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帐帘被掀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此次援军的主帅,贺珣。
贺珣的目光落在周从显的脸上,微微一顿,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周将军。”
他开口,声音沉稳。
“你的练兵之法,颇有奇效,我军士气大振。”
周从显拱手行礼,神色淡然。
“主帅谬赞了。”
贺珣盯着他,总觉得眼前这张脸,连同这个人的气度,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见过。
可他搜遍了记忆,也想不起来。
周从显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戴着面具,与贺珣打了数月的交道,对方自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真容相见,便只当是初识。
他不能暴露,一丝一毫都不能。
就在这时,一名探子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单膝跪地。
“报!”
“主帅,西北营八百里加急军情!”
“乌勒国,有异动了!”
贺珣神色一凛,“讲!”
“乌勒各盟旗似乎起了内讧,为了水源和草地大打出手,但同时,乌勒亲王不察,正暗中集结兵力,朝着我方玉门方向移动!”
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不等贺珣开口,另一名亲兵也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蜡封的信筒。
“主帅,京中密信!”
“是……是镇国公府的信!”
亲兵特意强调了来源。
贺珣接过信筒,看到上面的火漆印记,眼神微微一变,随即递给了周从显。
“这是孟老将军,指明给你的。”
周从显心中一动,接了过来。
拆开信封,里面却不是孟余山的笔迹,而是一封字迹娟秀、带着异域风格的信。
信的内容,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乌勒王后,雅兰公主的亲笔信。
信中,雅兰公主言辞恳切,她愿与大盛结盟。
只要大盛能助她的儿子登上王位,取代野心勃勃的亲王不察。
她便愿意代表乌勒,与大盛签下百年盟约,永不进犯!
周从闲手握着那封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脑海中,如同有一道惊雷炸开,瞬间将所有的迷雾劈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当初,孟余山在书房对他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待到春暖花开。
他以为,那是孟公看出了乌勒各部会在春日为争夺资源而内斗,让他抓住这个时机,出奇制胜。
他为此制定了一套详尽的作战计划,自以为算无遗策。
可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所谓的计策,不过是孟公那盘惊天大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孟余山的目光,从来就不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不在一场战役的胜负。
春暖花开,不仅仅是乌勒内斗的时机。
更是雅兰公主和她背后的势力,与亲王不察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时机!
联合雅兰公主,从乌勒内部分化瓦解,扶持一个亲近大盛的新王。
这才是孟公的真正目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整个乌勒彻底降服于大盛,永绝后患!
这等手笔,这等谋略,何其磅礴,何其深远!
周从显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想起临行前,孟时岚在长亭外问他,“你可还甘心?”
现在,他有了答案。
为了这样一个海晏河清的未来,为了那个等他归家的女人。
何谈甘心与不甘心。
这一切,皆是他的荣耀。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贺珣,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主帅,末将有一计。”
“可令乌勒,十年之内,再不敢犯我大盛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