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缓缓合拢,将白研究员那张挂着狂热微笑的脸隔绝在外。
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
空气中,还残留着激斗后的灼热气息,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和金属摩擦的焦糊味。
林一站在原地,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就是这双手,刚刚用最原始,最冷酷的方式,终结了一个生命。
哪怕那个生命,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台纯粹的杀戮机器。
他赢了。
可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股从骨髓里泛出的寒意。
他正在变成自己最不认识的模样。
那股盘踞在体内的冰冷力量,在战斗结束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一条贪婪的巨蛇,舔舐着他内脏的伤口,修复着他撕裂的肌肉纤维。
酥麻的快感,伴随着力量的恢复,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神经。
这是一种毒药。
一种让他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沉沦的毒药。
“吱呀——”
墙壁的一侧,一扇暗门滑开。
两台扁平的清洁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机械臂伸出,精准地夹住“磐石”的四肢,像拖拽一袋垃圾一样,将他庞大的身躯拖进了黑暗中。
另一台机器人,则开始喷洒一种带着刺鼻气味的雾气,覆盖了地面上所有的痕迹。
整个过程,高效,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迟滞。
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林一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如果今天倒下的是自己,下场不会有任何不同。
在这个魔鬼的实验室里,他们都只是消耗品。
唯一的区别是,他这件消耗品,似乎更有研究价值。
当清洁机器人退回暗门后,房间的另一侧,一扇全新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了。
门后,是一条短而洁净的通道。
“你的新居所,七三四号。”
白研究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房间内响起,语气轻快得像是在邀请朋友参观新家。
“我相信你会喜欢的。毕竟,优秀的艺术品,需要一个配得上它的展柜。”
林一没有动。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隐藏的监控探头。
他在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抗拒。
“别让我用一些不那么愉快的方式来‘邀请’你。”
白研究员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其中蕴含的威胁,如同冰锥。
“你的朋友们,今天也累了,需要一个安稳的睡眠。”
林一的拳头,猛地攥紧。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那股冰冷的力量瞬间涌去,修复了伤口,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他缓缓松开拳头,迈开脚步,走进了那条新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门。
门打开后,是一个约莫二十平米见方的房间。
这里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囚室。
房间的三面墙壁,是某种泛着柔和白光的特殊材质,将整个空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而正对着门口的一整面墙,是一块巨大的,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强化玻璃。
和格斗场外的观察室,一模一样。
林一知道,玻璃的另一面,就是白研究员那双充满了探究和狂热的眼睛。
他成了一件被陈列在展柜里的展品。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
一张从墙体延伸出来的石板床,一个嵌入墙壁的,集成了冲洗和排泄功能的卫生单元。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金属质感的,布满了细小孔洞的装置。
“那是营养膏输送器。”
白研究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从房间内隐藏的扬声器里传来的。
“根据你刚才的战斗数据,你的身体消耗了三千八百卡路里的能量,肌肉纤维有百分之十二的微型撕裂。我已经为你调配好了最优配比的营养膏,可以让你在三小时内,恢复到最佳状态。”
林一走到那个装置前。
他伸出手,在感应区停顿了一下。
“滴”的一声轻响,一股灰色的,没有任何气味的粘稠膏体,从装置中缓缓挤出,落在他手心。
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被精确计算过的能量。
他毫不犹豫地将营养膏送进嘴里。
没有味道。
像是在咀嚼一团温热的泥土。
但当膏体滑入食道,一股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身体的疲惫和酸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像是饿极了的野兽,疯狂地吞噬着这股能量,变得更加活跃,更加雄浑。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欢呼。
白研究员没有再说话,似乎在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进食。
林一吃完营养膏,走到房间中央,盘腿坐下。
他闭上眼睛。
不是休息,而是在复盘。
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与“磐石”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磐石”的每一次出拳,肌肉的每一次颤动,都被他那进化后的大脑,分解成了最基础的数据流。
而他自己的应对,那些仿佛出自本能的闪避,反击,也被他重新审视。
白研究员说得对。
他的身体,在学习。
在战斗中,它像一块超级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对手的一切信息,并自发地推演出最优的应对方案。
高效,致命。
但也……不像他自己。
那份在战斗中绝对的冷静,那份对敌人身体结构弱点了如指掌的精准,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恐惧。
他正在变成一件兵器。
一件属于白研究员的,完美的兵器。
不行。
绝不能这样下去。
他必须夺回控制权。
愤怒是燃料,仇恨是催化剂?
好。
那我就把这些燃料和催化剂,变成只属于我自己的火焰。
总有一天,这火焰会烧穿这个牢笼,烧到那个自以为是的“放风筝的人”身上。
他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意志,去引导体内那股冰冷的洪流。
不再任由它像野马一样奔腾。
而是像一个驯兽师,用精神力编织成缰绳,一点一点地,去驾驭它,熟悉它,掌控它。
这个过程,比和“磐石”战斗还要艰难。
那股力量,充满了原始的,混乱的破坏欲。
每一次引导,都像是在和一头远古巨兽角力。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嘶啦……嘶啦……”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旁边的墙壁传来。
那声音很轻微,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费力地刮擦着金属墙面。
林一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听觉,在新身体的加持下,变得异常敏锐。
他能分辨出,那不是简单的刮擦。
声音里,带着一种湿滑的,粘腻的质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从墙上撕下来。
林一站起身,缓缓走到那面传来声音的墙壁前。
他伸出手,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咯咯……咯咯咯……”
刮擦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诡异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扭曲的狂喜。
两种极端的情绪,矛盾地交织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林一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了白研究员离开前说的话。
那些被情绪本身,改造成了怪物的家伙。
这,就是他的下一个对手?
就在这时,扬声器里,再次传来了白研究员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如同在宣读实验报告的声音。
“听到了吗,七三四号?”
“那是五零二号。一个因为极致的‘悲伤’,而产生了有趣进化的样本。”
“他曾经是一名艺术家,在一场恐怖袭击中,亲眼目睹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在他面前被炸成了碎片。”
“从那天起,他就陷入了永恒的悲伤。他认为,他的家人并没有死去,而是分解成了无数的碎片,藏在了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甚至……藏在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白研究员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给林一消化的时间。
“所以,他开始了一种独特的‘艺术创作’。”
“他会撕开自己的皮肤,扯出自己的血肉,试图在里面,找到他家人的碎片。他把这称为‘重组’。”
“而最有趣的是,他那股极致的悲伤,似乎真的催生了奇迹。他的身体,拥有了超高速的再生能力。无论他把自己拆解得多么零碎,总能在几个小时内,重新‘长’回来。”
“嘶啦——!”
一声更加清晰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从隔壁传来。
林一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面对同类时,难以言喻的悲哀。
“好好感受一下吧,我的风暴。”
白研究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
“感受一下,那被情绪彻底吞噬后,会变成怎样美丽的怪物。”
“明天,我需要你,去打碎他那永恒的悲伤。”
“或者,成为他‘艺术品’的一部分。”
扬声器,归于沉寂。
房间里,只剩下林一平稳的呼吸声,和隔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自己身体的声音。
林一缓缓闭上眼睛,将手从墙壁上收回。
他重新走回房间中央,坐下。
这一次,他不再去强行控制体内的那股力量。
而是将自己的意识,沉入那股冰冷的洪流之中。
他要去理解它,感受它,最终……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因为他知道,明天他要面对的,不再是没有灵魂的杀戮机器。
而是一个,比他更疯狂,更不可理喻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