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工骨……”
这三个字重逾千斤，压得慕容澈胸口发闷，几乎窒息。左手掌心的刺痛越发清晰，温热的血还在一股股往外渗，滴答，滴答，落在干燥的地面，与尘土混在一处。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受伤的手，指甲掐进皮肉，试图用新的疼痛压下心头的惊骇。
东方景渊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深邃，幽暗不见底。他开口，声音极冷，不带一丝温度：“拓跋离魂的骸骨，不在这里。”
慕容澈猛地抬起头，眼中除了惊疑，还有一丝茫然：“不在这里？那这‘画工骨’……”难道是别的什么画工？可这阵法是拓跋离魂所布，解阵之物怎会与他无关？
“三危山。”东方景渊吐出三个字，不带一丝情绪。
慕容澈心头一跳。
“九层妖塔。”他又补了四个字，每个字都透着冰冷的寒意。
三危山，敦煌民众心中的圣山，此刻从东方景渊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与凶险。九层妖塔……这名字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那里，当真埋着拓跋离魂的遗骨？还是说，所谓的“画工骨”，另有所指？
慕容澈喉咙发干：“我们……要去那里？”
东方景渊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答案不言而喻。
前往三危山的路，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难走数倍。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狂风裹挟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天色始终是沉闷的铅灰，压得人喘不过气。慕容澈裹紧了单薄的外衣，寒气却依旧丝丝缕缕从骨缝里渗进来，左手掌心的伤口也一阵阵抽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的惊险。
东方景渊始终走在他前方，身影在漫天风沙中显得有些萧索，步履却异常沉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容澈几乎要被风沙磨尽所有力气时，地平线尽头，一座孤峭的黑色山影突兀地刺入昏黄天际。
那就是三危山。
而所谓的九层妖塔，甫一映入眼帘，便让两人齐齐停住了脚步，呼吸骤然一滞。
那塔，并非土石所砌，也非砖木搭建。
无数森白的人骨与暗红、青黑的矿石粗暴地堆叠在一起，犬牙交错，盘结纠缠，构成一座直指苍穹的白骨巨塔。浓烈的死气混合着矿石特有的腥臭，几乎凝成实质，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塔身之上，怪石嶙峋，骨殖间遍布着许多扭曲的孔洞，在阴影中幽光闪烁，带着窥伺的意味。狂风呼啸着穿过骨与石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那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戚，让人联想到无数魂灵的哭号。
这建筑邪异可怖，带着从九幽黄泉生长而出的恶意，令人绝望。
慕容澈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直冲头顶。他从未见过如此邪异、如此可怖的建筑，它每一寸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拓跋离魂……他到底……做了什么……”慕容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连牙齿都在打战。
东方景渊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座骨塔，片刻之后，率先迈开了脚步。他的背影，在如此邪秽的背景下，竟透出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塔内光线极其昏暗，空气中弥漫的腐朽与血腥气味比塔外浓烈了十倍不止。脚下踩着的，是碎裂的骨片与沙化的矿石，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慕容澈几乎能感觉到那些尖锐的骨碴刺破鞋底的触感。
塔身内壁，并非想象中的光滑石面。
每一层，都密密麻麻镶嵌着无数未完成的壁画残片。那些壁画的风格，与他们在莫高窟中所见如出一辙，色彩浓烈得近乎诡谲，线条奔放得带着几分癫狂。
只是，每一幅画都只进行到一半，便突兀地中断。飞天的仙女仅勾勒出婀娜的轮廓，脸上的神情尚未显现；供养人虔诚的面容还带着未干的底色，眼神空洞；奔腾的神兽扬起了前蹄，姿态却凝固在半空，后续的笔触不知所踪。
画师在倾注了所有心血，即将赋予它们灵魂的最后一刻，被一股无形而残暴的力量硬生生打断，所有激情与创造都凝固在这残缺之中。
越往上走，那种残缺与未完成带来的压抑感便越发强烈。每一片壁画，都传达出一种无力的叹息，一种未竟的执念，在阴暗中默默哭诉。慕容澈甚至觉得那些未完成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充满了怨愤与不甘。
终于，他们登上了塔顶。
塔顶的空间比下面几层要狭小许多，也更加阴冷。正中央，停放着一口粗陋不堪的石棺。
石棺并未完全闭合，棺盖与棺身之间留着一道指头宽的缝隙，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
东方景渊与慕容澈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两人合力，手指抠住棺盖边缘，猛地向一旁推去。
“吱嘎——”
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中，沉重的棺盖被缓缓推开，石棺内部的全貌终于展露在他们眼前。
棺木之中，一具早已化为枯骨的骸骨静静躺卧。那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黄色，是矿物颜料长年累月浸染的结果。
而那具骸骨的右手，五根指骨紧紧蜷缩弯曲，竟牢牢攥着半支笔。
那支笔的笔杆由某种不知名的兽骨打磨而成，表面粗糙。而笔尖……
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停止了呼吸。
那笔尖，分明是一颗被磨得异常尖锐的人类牙齿！牙齿的根部，还残留着些许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痕迹，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东方景渊俯下身，将手电的光束聚焦在那支诡异的人牙笔上，光线在那颗牙齿的侧面滑动。
一行细如蚁足，却又深刻入骨的细小刻字，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那些字迹扭曲而疯狂，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东方景渊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带着冻结一切的冰冷。
“飞天……需……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