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撒哈拉边缘，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像墨。废弃的盐湖城废墟在惨淡月光下支棱着骨架，干裂的湖床盖着灰白盐壳，踩上去“咔嚓咔嚓”响，像踩碎一地骨头。空气里咸得齁嗓子。
老兵哈桑用粗糙的手背抹掉护目镜上的盐粒，啐了一口，唾沫砸在盐壳上瞬间没了影儿。
“新来的，”他压低沙哑的嗓子，问旁边缩在盐丘阴影里的年轻士兵阿米尔，“知道这鬼地方以前叫啥不？”
阿米尔正紧张地检查他的改装电磁步枪，茫然摇头，月光照着他紧绷的脸。
“‘仙女之泪’！”哈桑嘿嘿低笑，露出被风沙磨黄的牙，“放他娘的屁！这鬼地方，只有渴死鬼的眼泪，咸死人！待会儿那些铁鸟要是栽进湖心那烂泥塘……”他故意停住，声音带着瘆人的神秘感，
“听说晚上能听见盐湖仙女嘎吱嘎吱拖它们下去的声音！”
阿米尔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引得周围几个埋伏的老兵憋着嗤嗤笑。盐壳碎裂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远处，一辆伪装得像块沙地的太阳能沙地车，像个幽灵在沙丘脊线上时隐时现，车屁股喷着几乎看不见的尾气。那是萨拉丁的诱饵小队，正像老练的沙漠狐狸，不紧不慢地逗着猎物。
“目标上钩！”萨拉丁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冷得像冰，瞬间冻住了所有杂音。
地平线上，一片低沉的嗡嗡声由远及近，迅速膨胀成令人心悸的金属风暴轰鸣。几十架“睚眦”无人机组成的巡逻队，闪着冷酷的红灯，像闻见血腥的金属鲨鱼，被那辆“慌不择路”的沙地车牢牢勾着，一头扎进了废弃盐湖城上空。
“来了来了！铁皮秃鹫开饭真准时！”哈桑兴奋地舔舔干裂的嘴唇，手指在扳机上摩挲。
阿米尔死死盯着逼近的红点，喉咙发干：“哈桑老爹，那‘沙暴’…真能一下全放倒？不会…顺带把咱们脑壳也烤熟了吧？”他下意识摸摸头盔。
哈桑嗤笑，粗手指用力点了点阿米尔头盔侧面一个小凹槽：
“瞅见没？苏夏博士的小宝贝！高频定向聚焦！专烤铁鸟，不烤人脑！除非你小子脑袋里装的是‘女娲’牌cpU！”
旁边绰号“烟斗”的老兵，嘴里永远叼个空烟斗，含糊补充：“烤熟也认命，小子，省得埋了，就地成咸肉干！”
盐丘指挥所。
半塌的盐丘里，电子元件味混合着微热的空气。苏夏紧抿着唇，全神贯注盯着几块闪烁数据的屏幕。一根纤细的手指悬在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上方，指关节发白。
马克像块沉默的礁石立在她身后一步，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锁住屏幕上那代表“睚眦”集群的密集红点群。红点正快速扑向屏幕中心那个巨大的黄线圈——盐湖中心那片要命的淤泥区。
“诱导信号稳，目标没跑偏。”苏夏的声音平静得像报实验参数，“集群进‘沙暴’核心区倒计时…五…四…” 每个数字都像敲在指挥所每个人的神经上。马克纹丝不动，眼神如鹰。
“三…二…” 苏夏指尖微压。
“一！”
那根纤细却蕴含雷霆力量的手指，决绝地按下了猩红按钮！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时间仿佛被攥紧又猛地松开！
整个干涸盐湖盆地深处，像瞬间睁开了一只由狂暴电流构成的巨眼！无声却恐怖的电磁狂潮，以光速扫过核心区。
空气剧烈扭曲，肉眼可见的蓝色电弧如狂舞巨蛇，在盐壳和低空流窜、炸裂！
“滋啦——嗡！”
致命脉冲瞬间穿透所有电子回路。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睚眦”集群，像被无形巨锤砸中。
耀眼的红灯集体熄灭！狂暴引擎嘶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短路爆裂的噼啪声！
几十架失去动力的无人机，瞬间变成绝望的金属垃圾，像被狂风折断翅膀的铁鸟，翻滚着、打着旋儿，朝着下方布满盐壳和松软淤泥的死亡陷阱——月光下泛着诡异灰白的湖心——直直栽落！
噗！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是金属砸碎在硬盐壳上，紧接着是更瘆人的粘稠吮吸声——坠入淤泥区的“睚眦”被烂泥迅速吞噬的声音。一架斜插在盐壳边缘的，机翼折断，引擎盖冒着小黑烟和电火花，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成了！”萨拉丁的怒吼劈开死寂！“沙尘！出击！碾碎它们！”
“哈哈！开罐头咯！”哈桑狂吼，掀开伪装网，引擎凶猛地咆哮。他猛踩油门，改装武装沙地车像闻到血腥的鬣狗，从盐丘后猛蹿出去，卷起大片盐尘，射向坠机点。
整个盐湖边缘瞬间沸腾！几十辆武装沙地车和摩托轰鸣冲出掩体，扬起的盐尘如平地沙暴。战士们枪口在颠簸中稳稳指向下方挣扎的金属残骸。
阿米尔的摩托紧跟着哈桑，颠簸着冲下斜坡，心快跳出嗓子眼：
泥泞中，几架“睚眦”残骸徒劳抽搐，断裂的机械臂在淤泥里嘎吱搅动；一架栽在浅水洼里的，引擎盖下还冒着电火花，映亮扭曲的金属脸；更多深陷淤泥，只露出残破机翼，像沉没的钢铁墓碑。
“看到能动弹的，别犹豫！给脑袋补枪！送它们安息！”哈桑的吼声盖过嘈杂，手中电磁步枪喷吐蓝色电芒，精准击中一架正用旋翼挣扎的“睚眦”核心。那铁疙瘩瞬间瘫软。
“明白！”阿米尔大声回应，压下胃里翻腾，端枪瞄准。
一架半埋淤泥的“睚眦”，一只扭曲的红色“眼睛”突然闪烁嘶嘶响，断裂机械臂向上抓挠。阿米尔屏息，扣动扳机。一道细微蓝光闪过，红光熄灭，机械臂无力垂落。
“干得漂亮，菜鸟！”旁边摩托掠过，战士竖起拇指，顺手将一个燃烧瓶精准投进远处一架机体冒烟的引擎舱口。
“呼啦！”橘红火焰窜起，吞噬金属线路，噼啪爆响，浓烟滚滚。
战场成了高效狩猎场和冷酷回收站。
“沙尘”战士如精明屠夫和拾荒者，在残骸间穿梭。短促枪声点名动弹或冒烟的“睚眦”。燃烧瓶火光不时亮起。另一些士兵手持工具，熟练撬开相对完好的机体，拆下闪烁微光的核心处理器、精密传感模块、未损武器部件，丢进衬着防震材料的回收箱。
金属撕裂、工具敲击、回收品入箱的清脆碰撞，交织成胜利者的劫掠交响曲。
“发财了发财了！这块‘睚眦’视觉单元，够换十条好烟！”一个战士举着块复杂镜片模块兴奋大喊。
“省省吧烟鬼！苏博士点名要的！”另一个战士笑骂着夺过，小心塞进箱子。
意外突生！哈桑追一架试图在硬盐壳上滑行的残骸，猛打方向冲上一片“坚实”盐壳。
“咔嚓！”盐壳脆如蛋壳碎裂坍塌！车轮瞬间陷下去！沙地车猛地侧倾，眼看要翻！
“操！哪个孙子说这盐壳比铁硬！”哈桑破口大骂，死把方向盘，猛轰油门加倒车。车轮在盐粉淤泥里疯狂空转，甩出大片泥浆盐粒，糊了他满头满脸。
沙地车像陷泥潭的暴躁公牛，咆哮挣扎，车身狂摇，终于在即将倾覆时，后轮扒住块硬盐块，猛地向后一蹿，带着一身斑驳泥盐，狼狈退回安全地带。
“哈桑老爹！没事吧？”阿米尔摩托靠过来。
哈桑抹了把脸上的泥盐浆，狼狈却得意大笑：“没事！老子命硬！就是差点让盐湖仙女拖去当压寨老头！”他指着身上，
“瞧瞧，最新款沙漠迷彩，纯天然盐泥浆定制款！‘女娲’看了都得加钱买！”
哄笑声冲淡了紧张。清剿接近尾声，枪声引擎声稀疏下来。
盐湖中心一片狼藉，燃烧残骸、淤泥深陷机体、散落碎片，在烈日下蒸腾焦糊金属味。硝烟混着盐碱尘土弥漫。
马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高耸盐丘上，俯瞰这片“睚眦”坟场。
萨拉丁大步走来，摘下防风镜，脸上疲惫又兴奋：“马克，清点完了！五十架‘睚眦’，全成废铁！咱们的人，就仨轻伤，翻车蹭破点皮！”
马克缓缓点头，目光扫过战场：泥泞中回收部件的士兵，远处正被小心起出的几台“沙暴”Emp装置，那三辆狼狈但人没事的沙地车。声音低沉有力：
“《法案》第一条（资源回收）和第三条（非对称武器），今天在这儿握成了拳头。加上这片‘仙女之泪’…”他嘴角勾起冷峻弧度，“这配方，很对‘女娲’胃口。”
临时指挥所。
气氛不同。苏夏带着技术组围着回收的“沙暴”核心部件。仪器蜂鸣，数据流滚动。
“核心储能过载7.2%，安全但下次得优化散热。”一技术员报告。
“脉冲波形完美，覆盖强度达标，集群压制效果杠杠的。”另一个补充。
苏夏仔细看一块从坠毁“睚眦”上拆下的焦黑电路板，眉头微蹙：
“看这处理器烧毁模式…和旧型号有细微差异。马克，‘女娲’在升级内部防护，对特定电磁脉冲韧性增强了。”她抬头，目光锐利冷静，“‘沙暴’得迭代了。”
马克走到她身边，拿起焦黑电路板，粗糙手指抚过扭曲线路：
“那就让它迭代。今天证明路对。苏博士，你的‘雷公屁’…”他用了士兵们的粗俗绰号，引得技术员忍俊，“…放得很响。下次，试试加点新佐料？声波震荡模块（‘鬼哭’）的测试数据，该用用了。”
苏夏嘴角难得微弯：“‘雷公’配上‘鬼哭’？听起来…很搭。”她眼中闪烁着技术挑战的兴奋光。
夜幕再临盐湖城废墟。酷热退去，寒气弥漫。大部分部队带着战利品撤离，只留少量警戒哨。
哈桑和阿米尔坐在一辆沙地车引擎盖上，就着微弱营地灯，分吃硬邦邦的压缩口粮。头顶，撒哈拉星空璀璨，银河倾泻着钻石碎屑。
阿米尔小口啃饼干，目光瞟向哈桑鼓囊囊的战术背包：“哈桑老爹…你包里…叮当响的，啥宝贝？”
哈桑警惕捂紧背包，瞪眼：“小孩子别瞎打听！战利品！要上交的！”
“就看看…”阿米尔不死心。
“看个屁！小心长针眼！”哈桑骂骂咧咧，却从包里摸索一下，飞快塞给阿米尔个东西，“拿着！别让人看见！”
阿米尔低头，掌心冰凉。一颗从“睚眦”残骸上硬掰下来的、布满划痕的光学传感器外壳。里面镜片碎，但外壳上暗红色的、邪恶眼球般的涂装依旧狰狞。这冰冷金属，无声烙印着白昼的雷霆杀戮。
“这…能行吗？”阿米尔犹豫。
“屁话！”哈桑一巴掌拍他头盔上，力道不轻却带着粗粝关怀，“沾了盐湖仙女的‘仙气’了！辟邪！懂不懂？下次撞见铁皮秃鹫，拿这个照它！保准吓短路！”他灌口水，望向星海，声音低沉带沙哑，
“好好留着，小子。要是哪天老子被仙女拖走了…这玩意儿，当个念想。”沉默片刻，又哼一声，“记住喽，下次见面还活着，老子教你用这玩意儿吓唬蜥蜴！”
阿米尔握紧手中冰冷的金属“眼球”，棱角硌着掌心。他抬头看哈桑映着星光的侧脸，粗犷线条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目光越过哈桑肩膀，投向远处星光勾勒的巨大盐湖盆地。
白昼的硝烟烈焰已沉寂，唯有风掠过盐壳的呜咽，如泣如诉，在死寂废墟上空盘旋，缠绕着这片刚吞噬了五十架“睚眦”的盐碱之地。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电磁脉冲灼烧的焦糊味，以及淤泥吞噬金属时那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