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门口的大槐树下突然炸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衬衫上印着褪色的大牡丹，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胳膊上纹的歪歪扭扭的 “发财” 二字。他手里抡着个掉漆的铁皮盒子转圈，嗓子喊得劈叉：“本人‘点子大王’，专带机关家属发大财！错过今天，再等十年！” 他把盒子往石桌上一磕，里面哗啦滚出堆生绿锈的齿轮，有自行车链条也有收音机零件，甚至混着半块马蹄铁。“看见没？这是‘永动机原型机’，” 他捡起个带齿的铁片往手心拍，“投一万块进去，齿轮转一天能生两千，比银行利息高十倍！” 高小林刚骑着二八大杠拐进来，车把上挂着的公文包还晃悠着，车没支稳就趔趄着凑上去，眯眼瞅着齿轮说：“这玩意儿有技术含量啊，符合咱单位三产转型的精神！” 说着就摸腰间的钱包，拉链卡着毛票半天拽不开。芭娜娜拎着菜篮子从旁边过，篮子里的西红柿还滚了个出来，她弯腰捡起来，瞥了眼铁皮盒：“上周废品站老王收过同款，五毛一斤，还嫌占地方。” 高小林霍地转头，脖子上的工作证晃得叮当响：“你个丫头片子懂个屁！这叫科技转化生产力！” 他抬脚踹了脚旁边的自行车，车铃铛叮铃哐啷响，冲后座的小李吼：“赶紧回家取存折，就说审批办高科长紧急用钱，耽误了项目你负得起责？” 小李连滚带爬跑了，蹲墙根抽烟的小五嘬着牙花吐了个烟圈：“高哥，这怕不是江湖骗子吧？” 话没说完就被高小林一脚踹在屁股上，“点子大王” 趁机凑过来，从裤兜拽出个黑砖头似的大哥大，天线还歪着，往耳朵上一扣就瞎嚷嚷：“王主任啊？对对对，我在审批办家属院呢，那批文您可得抓紧……” 挂了机他拍着高小林的肩膀：“兄弟放心，我跟经贸委王主任吃过三回饭，批文下周就下来。现在交五千押金，算你占股三成，下个月就能分红。” 高小林手忙脚乱掏出钱包里的三百块现金，又扯下腰上的摩托罗拉 bp 机往桌上一拍：“这个抵两千，最新款汉显的！剩下的让小李带存折来补！” 那 bp 机屏幕还亮着，显着条未读消息：“速回单位取文件，张主任等着”。 第二天一早 “点子大王” 就揣着个玻璃罐子来了，罐子上贴着 “高级燃料实验品” 的假标签。他拉着高小林蹲在锅炉房后头，煤灰沾了一裤腿也不嫌脏，往罐子里倒了半瓶自来水，又从兜里摸出个眼药水瓶，往水里滴了三滴深褐色的液体，划根火柴一凑，火苗 “腾” 地窜起来，烧得罐底发黑。高小林拍着大腿叫好，裤腿上的褶皱都震平了：“这‘水变油’项目比永动机更靠谱！” 当场就跑回家翻箱倒柜，把压在床板下的活期存折翻出来，骑着车就往邮局跑，取了三千块全塞给 “点子大王”，连张收条都没要。消息传得比院里的广播还快，退休老干部揣着个蓝布包找到 “点子大王” 的出租屋，那屋子就在家属院后巷的筒子楼里，楼道堆着酸菜缸，霉味直呛人。屋里墙上钉着张印着 “宇宙财富管理公司” 的假执照，公章歪得快跑出边框，角落堆着半麻袋生锈零件，上面落满了灰。“我听老周说你这儿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老干部打开布包，露出个红皮存折，封皮都磨白了，“我这三万块养老钱，是从 1958 年开始攒的，能不能投你说的那个‘虚拟货币’？” “点子大王” 从抽屉摸出张画着歪扭符号的黄纸，符号旁边还画了个元宝，说这就是 “货币凭证”，比银行存款利息高十倍，还特意嘱咐：“这玩意儿金贵，得放保险柜，防磁场干扰，不能跟铁器放一块儿。” 老干部当天就揣着存折去百货大楼，花两百块买了个铁壳保险柜，把那几张黄纸锁得严严实实，晚上睡觉都把保险柜钥匙压在枕头底下，连老伴儿靠近半步都瞪眼睛。芭娜娜越想越不对劲，昨儿买菜时听菜市场的王大姐说，前阵子西区家属院也来了个卖 “永动机” 的，骗了钱就跑。她拽着在派出所当协警的小张去查底，小张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带着芭娜娜往区档案室跑。档案室的老杨翻了一下午过期档案，终于在 1996 年的诈骗案记录里找到张黑白照片，上面的人跟 “点子大王” 长得一模一样，案由就是 “以永动机名义骗取他人财物”，被骗的还是个退休教师。芭娜娜拿着档案复印件冲到高小林办公室，正撞见他在给 “点子大王” 写推荐信，抬头纸印着 “市审批办公室” 的抬头，墨水都洇了纸。“这是骗子！去年在东区骗了三家！” 芭娜娜把复印件拍在桌上，高小林扫了眼就扔一边，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你这是嫉妒创新人才！我这是按‘鼓励职工创业’的文件精神办事！” 下午 “点子大王” 要在院里当众演示永动机，二十多号人围着看，有搬小马扎的，有嗑瓜子的，墙头上还扒着俩小孩。他把那些生锈齿轮拼在块木板上，用铁丝绑得歪歪扭扭，接了根电线插在墙上插座，啪地合闸，齿轮转了三圈就冒出黑烟，糊味呛得人直咳嗽，有片齿轮还飞出来砸在 “打击非法集资” 的标语牌上。他还举着个放大镜喊：“看见没？黑色烟雾就是能量正在转化！” 芭娜娜突然从人堆里挤进来，举着档案照片喊：“大家看清楚，这人是惯骗！去年在红旗家属院骗了一万二！” “点子大王” 手一抖，放大镜掉在地上裂了缝，转身就抄起桌上的铁皮盒想跑。小王骑着嘉陵摩托从院外冲进来，车把一横堵住路口，车尾灯还闪着红光，小张拎着根拖把杆追上去，一伸腿把他绊倒在标语牌前，铁皮盒里的齿轮滚了一地。高小林盯着照片上的人，脸涨得跟猪肝似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老干部拄着拐杖赶来，听说黄纸是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我那保险柜白买了啊！二百块能买半年的肉！” 高小林这才想起自己的 bp 机和存折，蹲在地上直抽自己嘴巴，手背都打红了，骂自己是 “猪脑子”。 警察来的时候骑着边三轮，车斗里坐着俩穿警服的，在后巷用小卖部的固定电话回了局里，又通过传呼台给队里发了消息：“人已控制，速带传唤证”。“点子大王” 被按在地上还喊：“高科长能作证！我有审批办的推荐信！” 高小林赶紧把桌上那封写了一半的信揉成纸团塞嘴里，纸渣卡得他直翻白眼，被小李拽着才吐出来。警察从他出租屋搜出一沓假证件，有军官证、工程师资格证，还有个印着 “国务院特批项目专员” 的胸牌，照片上的人头发比现在少一半。最可笑的是那堆 “虚拟货币” 黄纸，边角都被老鼠啃了个豁口，纸上还沾着几粒老鼠屎。高小林被家属们围着骂，有人喊 “把他的二八大杠押给老干部赔损失”，他抱着车座子不肯放，车座子上的漆都被抠掉一块，被小五一把拽开。警车开出去的时候，高小林突然想起自己的 bp 机还在 “点子大王” 裤兜里，那是他托人从广州带的，追着车跑了二十多米，喊得嗓子都哑了：“那是摩托罗拉汉显的！值一千二呢！” 院里的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喊：“高科长，你那永动机的能量呢？咋不转起来带你飞？” 老干部拉着芭娜娜的手抹眼泪，说多亏她心细，芭娜娜瞅着墙上 “警惕非法集资，维护财产安全” 的标语，嘴角撇了撇没说话。转身看见高小林蹲在墙根，拿根树枝在地上画齿轮，画得歪歪扭扭，嘴里反复念叨：“肯定是电线接反了…… 肯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