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的空气里，黏糊糊地糊着梅雨季的闷热和江水的腥潮。沈耀东那张阴刻的笑脸仿佛还浮在眼前，可工源大厦地基旁临时搭起的工源金服网点里，那台崭新的poS机“滴”的一声脆响，硬生生盖过了银行门前的羞辱。
“工源金服·互助通”的大红招牌在刚开张的网点墙上油亮亮地挂着，崭新得晃眼。王桂兰粗糙的手指有些生疏地摁着屏幕，老花镜滑到鼻尖，几滴汗珠悬在她花白的鬓角，她死命盯着屏幕里那条借款申请：【标号2024-001：借款人王桂兰（滨江二厂退休），用途：孙子心脏病手术押金，金额5万，期限12月，月息1分】。状态：【已放款】。
她捏着那张还带着塑封味的“工源通卡”，反复摩挲上面烫印的暗红色算盘珠纹样，喉咙有些发紧。“真…真快啊……”老太太抬起布满皱褶的手背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对着玻璃柜台后面操作的小伙子，声音哽咽，“谢…谢谢政府…谢谢组织…谢谢小山……”
组织？小伙子穿着新换上的、带着工源Logo的深蓝色t恤，露齿一笑：“婶子，这是咱工人兄弟自己的钱！自己帮自己！”他麻利地打印着凭条，脸上那份热切劲儿盖过了网点里残留的装修油漆味。网点窗外，排着队的工友探头张望，有小声议论的，有新奇地打量那套“看起来高级”的触摸屏操作机的，也有纯粹信任林小山这三个字眼，捏着积蓄来存钱的。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还有一种被压抑太久后、终于看到希望的微光所点燃的、小心翼翼的激动。远处打桩机的轰鸣传到这里，也像带了点底气。
写字楼顶层，陈墨手里那份加急递来的网点监控截图，却像裹着一层冰碴子。林小山那张透着病气、却眼神沉静的脸在照片中央，被镜头拉得有些模糊，却硬生生把“工源通”几个字钉在了滨江地图上。效率奇高的小额放款、网点排起的长队、那块刺眼的算盘珠招牌……那哪里是小泥潭？分明是块新开垦的、还没上篱笆的肥田！
他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敲出急促单调的“嗒…嗒…”声，嘴角却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效率高？有热情？挺好……就怕柴不够旺。”他拿起那部纯白色定制手机，“第一阶段目标完成得很‘好’。现在……火候差不多了。‘金丝雀’，放出去吧。”
滨江市人民医院病房。
消毒水味都压不住隔壁床小孙子因心脏不适发出的微弱呻吟。王桂兰颤抖着手点开“工源通”App，盯着刚刚转入账户的块余额，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医药费押金终于有了着落！她摸索着想取点钱出来，可界面还没刷新出来，一条鲜红刺眼、不停翻滚的弹窗就蛮横地挤占了整个屏幕，如同泼下一盆腥臭的黑血：
「紧急通知！工源金服‘互助通’资金链断裂！疑似老板林小山携款潜逃！大量借款无法回收！App疑似停摆！所有提现暂停！」
嗡——
王桂兰眼前猛地一黑！手机差点脱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绞痛让她瞬间佝偻下去，扶着床沿剧烈喘息。“钱……我的钱……孙子的救命钱啊……”嘶哑的哭嚎带着绝望的气息喷薄而出，瞬间撕裂了病房里的沉寂！
恐慌如同滴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炸！
工源金服唯一开放的网点瞬间被激愤的人潮冲破！玻璃门在推搡和怒吼中“哐当”作响！
“骗子！还我们血汗钱！”
“林小山！滚出来！”
“黑心贼！连老工人的棺材本都坑！”
“打倒工源骗子集团！”
愤怒的拳头砸在前台厚重的玻璃隔断上，发出沉闷的轰响！几张年轻网点员工苍白的脸贴在防爆玻璃后面，徒劳地试图解释，声音却被潮水般的怒骂彻底吞没。
“工源通”App的后台屏幕上，一个原本运行良好的借款人账户状态，毫无征兆地变为一片刺眼的、不断闪烁警报信号的深红——标记为“坏账”。而另一个与之关联的“可疑高息出借人”马甲账号，则在这个坏账被引爆的几分钟内，其资产规模在后台数据流中极其诡异地瞬间清零！如同水汽蒸发，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溯的提现记录路径！
混乱像瘟疫般蔓延。
一个穿着破烂背心、眼神躲闪的小个子男人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煽风点火：“快把现金转出来！存里面的都要打水漂！林小山拿着你们的钱跑国外享福去了！”他身边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混混跟着高喊，推搡着前面情绪激动的大爷大妈。
“放你娘的屁！林小山不是那种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陡然炸开！是满身水泥灰的李卫！他刚从工地冲来，像头发怒的雄狮，排开人群，一把揪住那个煽风点火混混的衣领，布满血丝的牛眼几乎要瞪裂，“操你妈的！哪条道的瘪三搁这搅屎？！”他劈手抢过旁边一个混混手里正开着高息诱导界面的手机，“拍！给老子拍！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狗日放的印子钱界面！污蔑到我们工字头上了？！”
人群瞬间一窒！手机屏幕被高高举起，上面赤裸裸的高利贷借款诱导页面、醒目的“砍头息”条款，在愤怒的人潮前暴露无遗！
“操！原来是这群放阎王债的！”
“狗日的！拖出去打死！”
群情再次沸腾，但矛头瞬间转向！
与此同时。
滨江都市报网络平台发布紧急快讯：《独家！工源金服资金池疑现千万元窟窿！滨江工人血汗钱危在旦夕！》配图是网点混乱画面和后台那个触目惊心的坏账警报截图（马赛克了具体借款人姓名）。
本地网络论坛上，“滨江小灵通”发布匿名长文：《起底工源金服的庞氏骗局：用工人情怀掩盖的惊天巨坑！林小山瑞士疗养院天价账单曝光！》文后附着一张打印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海外豪华疗养账单”。
信息像病毒般裂变传播，恐慌在看不见的网络信号中加速发酵。
无数“工员通”App的后台被唤醒。无论存款人还是借款人，都不约而同地死死点击着那个越来越慢、越来越卡的——“我要提现”按钮！
滨江工源大厦项目部临时办公室。空气像被抽干。
王猛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不断翻滚的网络舆情和后台“提现”申请那疯狂跳动的红色数字，牙龈都快咬出血。“小山！后台技术说流量太大……快崩了！提现申请根本处理不过来！”
老何叔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都市快报》网络版截图，手抖得厉害：“千…千万级窟窿？瑞士疗养院？这…这扯淡扯到天边了！”他布满沟壑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肯定是姓沈的和那帮豺狼捣鬼！见不得咱们好！”
林小山坐在窗边的旧办公桌前，日光灯苍白的光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窗外，警车刺眼的红蓝光在街角闪烁，聚集在网点外的工人和煽动着、咆哮着，混成一片刺耳的声浪背景。他左肩深处那片空洞麻木的地方，此刻却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扎刺！每一次“提现请求”的跳动，都像一把冰冷的钩子，狠狠剐过残存的神经！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死死攥着口袋里的算盘珠，冰凉的珠子和滚烫的触感灼烧着他的掌心，那道深刻的划痕仿佛活了过来，烙进他的血肉里。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远古地核岩浆被强行激活般的恐怖搏动，猛地从左肩胛骨深处那片沉寂的冰窟中炸开！剧痛如同无数座火山同时喷发！粘稠的血红瞬间吞没所有视野！鼻腔里充斥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脑组织熔毁般的焦臭！狂暴、冰冷的信息流洪流裹挟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工友激愤的脸、闪动的网络头条、后台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陈墨冷酷的笑脸、沈耀东假惺惺的“担忧”）狠狠冲入他濒临崩溃的识海！
【攻击源追踪：目标锁定！关联端口：‘滨江小灵通’服务器Ip伪装集群！_
【攻击节点：物理定位：滨江市南安区‘浪潮’黑网吧集群！实时监控捕获中！_
【资金异常流动推演：后台虚假坏账记录插入逻辑路径锁定！伪造清算路径锁定！_
【目标：陈墨关联资金池 -‘幽灵账户’地址确认！资金流重点关联：境外离岸！_
【执行方案：匿名数据包精准投放（金融监管匿名举报通道）包含攻击路径\/资金流向铁证！_
证据链……锁定！陈墨的尾巴……露出来了！
林小山在灭顶的痛苦和信息洪流冲击下，身体剧烈地前倾！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办公桌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鼻子里涌出！滴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但他完好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意志操控！不顾一切地抓过桌上连接着后台服务器的平板！染着血的指尖在布满汗液的屏幕上疯狂点击！输入一串串只有他能瞬间解析的复杂路径和识别码！
传输！把这群豺狼的罪证……按在铁砧上！
嗡——！！
无形的巨大电磁脉冲从林小山身处的核心节点爆发！服务器风扇瞬间发出歇斯底里的啸叫！网络流量监控器上，一股巨大的加密数据流如同愤怒的狂龙，瞬间撕裂了所有干扰和伪装的信号迷雾！沿着锁定好的路径！撞进一个标注着“国家互联网金融风险监控系统 - 匿名举报快速通道”的数据端口！
几乎在这数据包传出的瞬间！
滨江市南安区一处烟雾缭绕、昏暗嘈杂的“浪潮”黑网吧角落，几个紧盯屏幕、疯狂刷新论坛留言的黄毛青年，被突然破门而入、动作迅捷、胸前佩戴国徽的网警一把按在了油腻的键盘上！其中一人电脑屏幕上赫然还开着“滨江小灵通”论坛后台管理员界面！
“老实点！配合调查网络金融犯罪！”
混乱仍在工源金服网点蔓延。
一台连接网点后台系统的办公电脑屏幕上。
那个鲜红刺眼、标注着“坏账”的借款人（王桂兰孙子手术款）状态标志！
毫无征兆地！
**由猩红！
瞬间！
跳转为！
健康的！
翠绿色！**
旁边一行小字清晰弹出：
【审计完成：借款资质及用途无误。资金流清晰。放款机构为：互助通工友‘赵建国’（账户尾号1123）余额已验证充足。该条“坏账”记录被标记为外部恶意注入伪造数据，已清除。提现通道：正常运行！
挤在柜台前、情绪近乎失控的王桂兰，手里那张“工源通”卡被窗口后面的小伙子猛地插回卡槽！新的凭条“吱吱嘎嘎”地被打印出来！
“婶子！您看！”小伙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指着凭条上【实时余额】后面那一串清晰的数字——正是她存的数额！“您的钱！一分没少！系统被人黑了！有人故意造谣！那孙子是心脏病！手术押金刚交上了吗？！我们查清楚了！系统没事！您孙子救命钱就在这卡里！”
老太太捏着崭新的凭条，看着屏幕上重新显示出的健康余额，布满老茧的手指抖得厉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串数字，巨大的希望与委屈猛地冲垮了堤坝，她“哇”地一声抱着机器嚎啕大哭起来，引得周围还没反应过来的人群一阵混乱。而此刻，后台疯狂积压的提现队列中，已有零星几笔开始显示【处理成功】！
但这喘息如狂风中的烛火。网点外，汹涌的人潮被刚刚的逆转震住片刻，又在更多半信半疑、被煽动得晕头转向的喧嚣中更加混乱！几个核心煽动者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消失！更多的人依旧堵在网点门口，喊着“退钱”！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
写字楼顶层的陈墨，刚放下电话听取“浪潮网吧”据点被端的坏消息，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着屏幕上工源金服网点门口监控里混乱但势头似乎被掐灭一点的景象，冰冷地开口：
“断我一条狗腿而已。提现压力还在……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