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泰旧厂的铁门锈得能抠下红渣。林小山站在锈迹斑斑的门前，左手攥着油布包，右手抵着冰凉的铁门。门内传来机器的嗡鸣，混着机油和铁锈的气味，像极了父亲当年在粮库修拖拉机时的味道。
“站住！干什么的？”
保安室的窗户推开半扇，露出半张染着黄发的脸。中年保安叼着烟，眼神像刀尖刮过林小山的脸，“宏泰早黄了，赶紧走，别找不痛快。”
林小山没说话。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老何叔塞给他的——“宏泰三分厂后勤科 老何建国 收”。他把纸条拍在保安室窗台上，烟头上的火星子“滋啦”一声烧穿了纸边。
保安的瞳孔缩了缩。他凑近看了看字迹，又抬头打量林小山：褪色的工装、泛青的左肩、眼里淬着火的狠劲。这模样不像讨债的混混，倒像……
“你等会儿。”保安抓起对讲机，“三分厂后勤科，有人找老何建国。对，带账本的。”
五分钟后，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何叔从门缝里挤出来，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他看见林小山，喉结动了动，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小山！你咋真来了？！”
林小山被这股子力道拽得踉跄。老何叔的手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铁：“快走！他们要灭口！”
“谁要灭口？”林小山反问，另一只手护住怀里的油布包。
老何叔的目光扫过油布包，突然松开手，转身往厂里走。他的背佝偻得像张弓，脚步却急得像踩了火：“跟我来！去锅炉房！”
锅炉房的门虚掩着。老何叔推开门，霉味混着煤渣味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旧账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赫然印着“0451仓 粮食调拨记录”——正是父亲当年管的仓库。
“坐。”老何叔扯过条破板凳，自己蹲在煤堆旁，从怀里摸出个铁皮烟盒，“抽根烟。你爹最后一次来这儿，抽的就是这牌子。”
林小山摸出打火机，火苗映得老何叔的脸忽明忽暗。老头的眼角全是褶子，像块晒干的橘子皮：“你爹是好人。0451仓的粮，本来是要给工人的。可‘钟’的人说，粮库要改储‘特殊物资’……”
“特殊物资？”林小山的声音发紧。
老何叔从烟盒里抖出张泛黄的纸，摊在煤堆上。那是份批文，红章盖着“国家物资储备局”，内容是把滨江粮库0451仓划为“战略储备用地”。“你爹不肯签。他说‘工人的饭碗比战略储备金贵’。结果……”他指了指窗外，“三天后，粮库着了火。”
林小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守住粮库”。原来不是普通的粮食，是能掀翻“钟”的命根子！
“那批粮呢？”他问。
老何叔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被‘钟’的人拉走了。说是‘实验原料’。你爹追着卡车跑了十里地，摔断了腿……”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截烧焦的木板，“这是从烧毁的仓库里捡的。上面有你爹刻的字——‘粮在人在，粮亡人亡’。”
林小山的手指抚过木板上的刻痕。焦黑的木屑扎进指腹，疼得他眼眶发酸。原来父亲的“守”，是拿命在守。
“那现在呢？”他把木板塞进怀里，“‘钟’的人为什么突然要清剿我们？”
老何叔的目光突然变得狠厉。他从煤堆里扒出个铁盒，正是林小山在工棚里见过的那个：“因为这玩意儿。”他打开铁盒，里面躺着台黑色设备，和冰窟暗格里的一模一样，“这是我偷的。它能接收‘钟’的内部通讯。三天前，他们提到‘0451仓残余样本’，还说……”他压低声音，“说有个‘活口’知道样本下落。”
林小山的呼吸一滞。活口？是父亲？还是……
“叮——”
设备突然发出蜂鸣。屏幕亮起，显示一行字：
【目标定位：宏泰旧厂锅炉房 - 林小山、何建国】
老何叔的脸瞬间煞白。他扑过去想关设备，可屏幕上的字还在滚动：
【清剿指令：10分钟内抵达。优先级：最高】
“走！”老何叔拽着林小山往门外跑，“他们从地下车库来了！”
两人刚冲出锅炉房，就听见远处传来引擎轰鸣。三辆黑色商务车从厂区侧门窜出，车顶的探照灯扫过煤堆，在两人脸上割出两道惨白的痕。
“跳墙！”老何叔指着墙角的豁口，“我推你！”
林小山没犹豫。他弯腰护住油布包，老何叔拼尽全力一推。他整个人砸过围墙，落地时膝盖撞在碎砖上，疼得眼前发黑。但他顾不上这些，爬起来就往巷口跑。
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林小山回头，看见老何叔正和两个黑衣人扭打。老头的拳头像风箱，可到底老了，被其中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在胸口，撞在墙上。
“老何叔！”林小山吼了一声，想冲回去，可左肩的伤口突然撕裂般剧痛。他踉跄着扶住墙，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小山！”老何叔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账本跑！去码头找老周！他有个铁皮箱，能藏东西！”
黑衣人逼近了。老何叔突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猛地砸向其中一人——是那截烧焦的木板！木板擦着黑衣人的耳朵飞过，撞在墙上，碎成几截。
“找死！”黑衣人抄起铁棍，朝老何叔砸去。
林小山的瞳孔骤缩。他摸出怀里的U盘，用尽全身力气扔了过去。U盘划了个弧线，精准地砸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铁棍“当啷”落地，黑衣人惨叫着捂手。
“跑！”老何叔趁机扑向另一个黑衣人，两人滚在地上，厮打成一团。
林小山没敢停留。他捂着左肩，跌跌撞撞地往巷口跑。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可那声“去码头找老周”却像钉子，深深扎进他的骨头里。
当他跑到码头时，老周的渔船正冒着黑烟。老周站在船头，手里攥着根鱼叉，看见他就吼：“小山！快上来！”
林小山刚跳上船，就看见三辆商务车冲破铁门，朝码头疾驰而来。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了暮色。
“老周！开船！”他把油布包塞进老周怀里，“去宏泰码头！找个叫老何的会计，他知道‘钟’的秘密！”
老周的手在抖。他看了看林小山染血的工装，又看了看怀里的油布包，咬着牙发动了渔船。马达的轰鸣声中，林小山听见老周喊：“你爹当年救过我命！这船，我给你开到天涯海角！”
渔船驶离码头时，林小山回头望了眼。宏泰旧厂的烟囱还在冒烟，老何叔和黑衣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两粒被风吹散的灰。他摸了摸怀里的设备，屏幕上的字还在跳动：
【目标丢失。启动备用程序：追踪林小山】
左肩的伤口疼得他几乎要晕过去，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他终于明白，这把火烧起来的不只是工人的怨气，还有“钟”的恐慌。他们以为摧毁了冰窟里的“冬将军”，却忘了真正的火种，早就埋在了滨江的泥里，在每个被欺负过的工人的骨头缝里。
“老周，”他大声喊，“加速！”
渔船劈开江水，浪花溅在林小山脸上。他望着远处的城市灯火，想起互助坊里那些扛着钢筋的工人，想起张铁柱女儿小雨苍白的脸，想起父亲刻在墙上的字：“人活一世，要像河底的石头，看着软，实则硬。”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和U盘。这些不是普通的纸和金属，是滨江几万工人的命，是被“钟”踩进泥里的尊严。他要带着这些东西，去掀开“钟”的遮羞布，去让所有人看看——
泥沙能护河，也能埋人。但埋不掉的，是藏在每个人骨头缝里的那把火。
而这把火，才刚刚烧到“钟”的老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