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吴晟和王猛结束了在野外的游历,回到了那处位于山壁间的隐秘山洞。洞内依旧阴凉,却似乎因这段日子的相处而少了些许孤寂。
“吴兄弟,这半个月,多谢了。”王猛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初次见面时多了几分温度。他站在洞内阴影处,习惯性地半侧着身,似乎仍不愿以全貌示人,但语气中的感激之情却真挚无比。“自我……变成这般模样后,这是第一次离开这山洞这么远。多谢你不嫌我丑陋,带我看了那么多……早已遗忘的风景。”他的话语有些笨拙,却透着久违的轻松。
吴晟爽朗一笑,拍了拍王猛的肩膀:“王大哥说哪里话,该是我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我哪能知道这山野之间还藏着那么多壮丽的瀑布和幽静的深潭?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王猛似乎笑了笑,但那扭曲的面容让笑容显得有些怪异,他连忙低下头,用行动掩饰情绪,只是重复道:“总之……多谢。”
吴晟知他心结,不再多言。他将背上装满新鲜野果的行囊取下,递给王猛:“王大哥,我要回去了。这些果子你留着吃,山里潮湿,记得保重身体。”
王猛接过沉甸甸的果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决定。最终,他抬起头,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道:“吴兄弟,稍等。”
他转身走入山洞深处,片刻后,手中多了一支古朴的竹笛。他走到洞口,背对着吴晟,面向苍翠的山谷,将笛子凑到唇边。
下一刻,一曲空灵而悠扬的笛声流淌而出,不再有之前的诡谲悲凉,反而带着一种豁达与祝福,如同山间清风,拂过树梢,掠过溪流,萦绕在两人之间。这是送别友人的曲子。
吴晟静静听着,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抱拳,对着王猛的背影郑重道:“王大哥,保重!后会有期!”
笛声未停,王猛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吴晟转身,大步下山。身后那清越的笛声,为他此行画上了一个暂时平静的句号。
但他并未返回清水镇,而是径直来到了李思和曦月居住的林间木屋。
轻轻叩响木门,里面传来李思警惕的声音:“谁?”
“是我,吴晟。”
门立刻被拉开一条缝隙,露出李思惊喜又担忧的脸,曦月也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探头望来。见到确实是吴晟,两人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将他让进屋。
“吴晟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曦月小声说着,手脚麻利地去倒水。
李思则关切地上下打量他:“这么久没消息,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吴晟接过曦月递来的水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挫败:“可能是我太笨了,绕了一大圈,好像……好像又回到了原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沮丧。
看到他这样,李思连忙安慰道:“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多了。这事情本就诡异得很,急不来的。”曦月也在一旁用力点头,小声附和:“嗯…吴晟哥哥…很厉害了…”
吴晟笑了笑,感激她们的安慰,转而问道:“你们呢?这些天研究那些草药,可有什么进展?”
提到专业领域,姐妹二人似乎找回了一些自信,但表达方式依旧带着惯有的怯懦。李思轻轻推了推曦月:“曦月,你来说吧,你记得更清楚些。”
曦月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身体微微一绷,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却条理清晰:“我们…我们查了很多医书…还…还做了些试验…发现…发现我们带回来的那些植物…比如幽影蕨的孢子…腐心兰的根茎汁液…还…还有墨粟的花粉…单独一样就…就很危险…能让人产生幻觉…或者变得狂躁…”
李思在一旁适时地补充,语气同样谨慎:“嗯,古籍记载,这些毒素若是误服或吸入,轻则神智昏乱,重则癫狂致命。我们都非常小心地处理了。”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和研磨工具,声音更低了些,“我们…我们想,既然那泉水可能有问题…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人将这些毒素混合起来…投入了泉眼?所以…所以我们最近正在尝试…看看将这些毒素以不同的方式混合…会不会…产生某种更奇特…更符合镇上情况的效果…”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很大胆,又怕说错了。
吴晟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这个方向很有道理!”
又闲聊了几句后,吴晟表示旅途劳累,需要休息一下。李思连忙将他引到一间收拾好的小房间。
关上房门,吴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最终缓缓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纸笔,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和过程,是否有疏漏,纰漏!
吴晟的思绪首先回到了起点——李思和曦月木屋中那惊惶的叙述。她们亲眼所见,黑衣人在泉眼旁投下了某种东西。这是所有事情的开端,也是他最初认定的“投毒”。
然而,之后的联合调查却一无所获。泉眼附近除了那些异常茂盛的毒草,并未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这条线似乎就此中断。
于是,他的怀疑转向了其他方向。
他的笔尖在“卖水小贩”四个字上重重顿了一下。动机和行为可疑! 这是吴晟最初的强烈怀疑。
首先地理位置矛盾清水镇因水得名,镇外溪流就是山泉下游,镇民用水极为方便,唾手可得。谁会傻到花钱买这根本不稀罕的东西?
其次经营模式不合理,倘若小贩真想靠卖水赚钱,理应去物资匮乏、水价高的地方贩卖,“物以稀为贵”是基本道理。在清水镇卖水,根本无利可图,逻辑上说不通。且 即便有外来旅客,大多会向镇民讨水喝,或自行去溪边取用,特意花钱购买的可能性极低。但小贩也有自己的一套合理说法,具体如何,无从得知!
接着,他想到了“大富大贵之人”。
首先是成本考量,那种能精准控制、让全镇人定时陷入失去自我意识状态的“毒素”,其研制、获取或购买,必然耗费巨大,绝非普通人家所能承担。其次毒素需求量巨大 要污染水源并达到影响全镇的效果,所需“毒物”的量也绝不会小。这同样指向了拥有雄厚财力物力的一方。
而最神秘莫测的,便是那“笛声”。它总在怪物游荡的夜晚出现,音调诡谲,曾被他认为是操控怪物的关键线索。他耗费了大量精力去追踪。
但是——
吴晟的笔在这里划了一条线,连接到了另一个名字:“王猛”。
追踪笛声的结果,是发现了隐居在山洞中的、面容被毁的王猛。笛声的真相揭晓:那并非什么邪恶的咒语,而是一个被孤独囚禁了半生之人,排遣无尽寂寥的哀鸣与倾诉。王猛的山洞距离清水镇极其遥远,笛声根本不可能传到镇上,他吹奏时也完全不知道山下小镇的惨剧。
而小贩妻子诡异进入山洞的行为,也有了最合理、最温情的解释,那是一位母亲,不顾艰辛,每日给因容貌而自我放逐的儿子送饭、陪伴,试图用亲情温暖儿子冰冷绝望的世界。她并非什么可疑的同谋。
想到王猛那沙哑的嗓音、自卑却又在得到友谊后显得笨拙而欣喜的样子,吴晟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一个被命运残忍捉弄的可怜人,与清水镇的阴谋并无瓜葛。
至此,他之前所有的怀疑方向,似乎全都走入了死胡同。卖水小贩的行为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释,富豪线索无处可寻,笛声更是完全无关。
所有的线头,仿佛都断了。
吴晟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他闭上双眼,十指交叉紧紧相扣,用力抵住额头,手肘支撑在桌面上,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陷入沉重冥思的雕像。
阳光照在他紧蹙的眉头上,那里面锁着无数的困惑与焦灼。
“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我肯定忽略了什么……一个最明显、最直接,却被我主观臆断或下意识排除掉的细节……”
“投毒……下毒……容器……方式……动机……”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信息像碎片一样不断打乱、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