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山林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变得陌生而危机四伏。他们在泉眼附近找了个相对平坦避风的地方扎营。
篝火燃起,跳动的火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却似乎驱不散姐妹二人心中积压的寒意。简单的晚餐后,倦意如潮水般袭来,但李思和曦月却蜷缩在火堆旁,眼神困倦却强撑着不敢闭上。
每一次林间传来无法立刻辨明来源的异响,曦月都会惊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缩进李思怀里,直到确认那只是风声或某只夜行小动物弄出的动静,才苍白着脸,依依不舍地坐回原位。李思虽然稍好,但也紧挨着妹妹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警惕地注视着火焰光芒无法触及的黑暗。
“睡吧,”吴晟将温热的的水囊递给她们,声音低沉而可靠,“今晚我守着!”
李思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火光在她眸中闪烁:“……你呢?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困!当年在学院,我可是出了名的能熬夜!”吴晟摇摇头,拿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用力插在火堆旁的地上,仿佛划出了一道安全的界限,然后背对着她们,面朝深邃的、未知的黑暗坐了下来,“有我在,没事。安心睡。”
李思望着吴晟那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宽阔可靠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她轻轻揽过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却仍因恐惧而强撑着的曦月,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过了一会,姐妹俩终究抵不过浓重的困意,沉沉睡去。然而,痛苦的记忆并未因此而放过她们。
夜深时分,曦月突然在梦中颤抖起来。
在她的梦境中,她正抱着几本医书走在学院的回廊上。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本该是宁静的画面,却因几个从拐角处闪出的身影而骤然变调。为首的少女脸上带着甜腻却恶意的笑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书。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药痴吗?又去图书馆啃那些发霉的旧书啊?”少女讥讽地笑着,随手翻了几页,纸张被粗暴地对待发出刺啦声,“这些有什么用?记再多药方,也治不好你这副畏畏缩缩的讨厌样子吧?还不如学学怎么打扮打扮自己,说不定能让人多看两眼。”
曦月怯生生地伸手想拿回书,声音细弱:“请...请还给我...那是图书馆的...”
另一个少年一把推开她,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怎么?不高兴了?我们这是在教你做人呢!别整天泡在药味里,都泡傻了!”
场景突然转换,冰冷、黑暗、窒息。她发现自己被锁在药材库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药味。黑暗中只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被厚重木门模糊了的嘲笑声:“既然这么喜欢药材,就在里面待个够吧!跟你的宝贝药材们一起烂掉好了!”她徒劳地拍打着门板,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里,回应她的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无边的黑暗恐惧。
接着又是那个冰冷的雨天。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好不容易才整理完的药材笔记,那是她花了数月心血才完成的,指望着能得到导师的一句夸奖。雨水模糊了视线,她低着头快步走着,只想快点回到宿舍。突然,脚下一滑,她跌倒在地,笔记脱手飞出。还来不及爬起,一盆冷水就当头泼下,刺骨的冰冷瞬间浸透衣衫。几个模糊的身影围了上来,靴子踩在散落一地的纸张上,泥水迅速浸透纸张,墨迹晕染开来,她辛苦数月的成果就这么毁了。那些模糊的面孔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扭曲、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哎呀,不小心手滑了!”“真是抱歉呢,弄脏了你的‘大作’!”“不过反正也没什么用,不是吗?”而她只能无助地蹲下身,徒劳地试图用手挡住雨水,挽救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不要...求求你们...别这样...”她在梦中呜咽着,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那是我好不容易才...”
突然,梦境再次变幻。她仿佛又被按入水中,冰冷的感觉包裹全身,口鼻窒息,肺部灼痛。她挣扎着,四肢却沉重无力。透过晃动的水面,她看到那些模糊而扭曲的面孔正俯视着她,带着冷漠的、甚至带有笑意的注视。
“救命...”她艰难地试图呼救,却只吐出几个无助的气泡。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时,一双手将她拉出水面。她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眼中全是未散的恐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没事了,没事了,曦月,只是梦......”李思立刻惊醒,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声音温柔又掩不住深深的疲惫,“姐姐在,放松,慢慢呼吸…那些都过去了…他们不在这里…”她的安抚熟练得令人心疼,显然已重复过无数次。
吴晟静坐在黑夜里,听着身后低柔的安抚声和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心情沉重如山。他能清晰地想象那些梦魇中重现的是怎样的场景。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远处的黑暗中,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这样的夜晚,在两个月的山林生活中,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有时是曦月,有时是李思——她虽极少哭出声,但吴晟不止一次听到她在深夜里突然惊醒,呼吸急促,然后长时间地一动不动,直到再次强迫自己入睡。
漫长的两个月里,他们仔细排查了泉眼周围每一寸土地,记录了所有异常植物的种类、数量和生长状态,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明确指向投毒者身份的直接证据或踪迹。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如同鬼魅,未曾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
又一个清晨来临,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光斑,鸟鸣清脆。三人站在泉眼边,脸上虽有被山风吹出的粗糙痕迹,但比起两个月前,那份惊弓之鸟般的恐惧已稍减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与失望。
“看来,是找不到什么了。”吴晟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那片长势诡异的毒草丛。两个月的时间,并未带来线索,却也在无形中给予了姐妹二人些许喘息的空间。她们依然敏感易惊,但偶尔已能在他刻意营造的轻松时刻,流露出些许属于她们年龄的、极淡的笑意。
李思点点头,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那是长期警觉和睡眠不佳留下的印记,但她的腰背挺得比来时更直了一些:“嗯,守不到人,也找不到痕迹。看来对方很谨慎。”
曦月默默取出干净的水囊,蹲下身,小心灌满刚刚涌出的、看似清澈无比的山泉水。她的动作依旧轻缓谨慎,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抖得厉害。
“走吧。”吴晟接过水囊,目光沉重地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口山泉,以及周围那片在阳光下悄然滋长、散发着不祥魅力的异样毒草。
三人转身,沿着来路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