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燃星对他躲避的样子再明显不过了,简直快要到了避之不及的程度。
傅沉渊又苦笑了声。
他真的很想问问姜燃星,为什么不能对他笑一下,或者说一句好话。
他无法现在问出来。
傅沉渊慢慢走近了些,坐到了傅老爷子对面,和姜燃星并排坐着。
“爷爷。”傅沉渊叫了一声。
傅老爷子点点头,他抬头看了眼自己家的孩子。
面容里有掩饰不住的憔悴和沧桑感。
他有些心疼,但还是要把今天要做的事给做完。
这样一切才能回归到正途上面去。
傅老爷子放下了手中的汤碗,拿过纸巾擦擦嘴才说话。
“沉渊,两天时间到了,考虑好了吗?”
傅老爷子问道。
傅沉渊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是必须要面对了。
否则爷爷会有很多手段让他不得不屈服,那个时候将会更难办。
他点了点头,心中也不免想到,即使外界看来他权势滔天站在万人之上,可他终究在一些事情上身不由己,被爷爷桎梏着。
六年前的结婚和今天要来临的离婚都是如此。
傅沉渊此时竟然生出一种想法。
如果他不是傅家人,会不会他更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
傅老爷子听他说完,神情微微变化了,他找来管家扶他上楼。几个人辗转到了书房里。
姜燃星跟在傅老爷子后面落座了。
傅沉渊是最后坐下来的。
两个人依然是并排坐在傅老爷子对面。
姜燃星从自己带的托特包里把文件夹拿出来,打开,放到傅老爷子面前。
“爷爷,我已经签好字了,就差他了。”姜燃星冷静地说着,毫无感情一般。
“嗯,”傅老爷子看了一眼傅沉渊,问道,“你的呢?”
傅沉渊没有动作。
傅老爷子咳了一声说道:“别忘了我的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沉渊,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傅沉渊无奈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按下了谭申的电话:“拿上来吧。”
谭申动作很快,没几分钟,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老管家把门打开,谭申走进来,把另外一份文件夹放到了傅沉渊面前。
傅老爷子看着两份离婚协议书上都空着的傅沉渊名字的位置。
他用手敲了敲桌子说道:“好了,今天就把字签了,然后去办手续吧。”
傅老爷子从笔架上拿出一支钢笔,递给了傅沉渊。
“签字吧。”傅老爷子说道。
傅沉渊接过沉甸甸的钢笔,却从未感觉钢笔有这样难以承受的重量。
他侧头看着姜燃星,但是她却从未看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姜燃星的侧脸是那样漂亮,又是那么冷冽无情。
两个人坐得再近,两个心也相隔了千山万水。
傅沉渊把拳头捏紧了,最后还是松了开来。
无论怎么挣扎,都无计可施的话,也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他的头昏昏沉沉的,感觉一切都那么的不现实。
傅沉渊木然拔开笔帽,笔尖即将接触到纸面的时候,他的手停顿住了。
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墨点。
他对姜燃星说:“协议重新改一下,我要给你一些资产,你不用净身出户。”
姜燃星冷哼了一声,她笑了,笑容那么残忍,开口的温度冰冷:“不用了,我不稀罕你的东西。”
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要傅沉渊的任何一点东西。
直到现在,她连以前最想要的爱,也一点都不想要了。
姜燃星转过头来,看着他,森然地笑了一下。
“傅沉渊,你要是再拖延下去,我会瞧不起你的,我相信爷爷也不会同意。”
她说:“我们俩早就该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了,今天就结束这一切吧,以后各走各路互不打扰。”
今天有傅老爷子在,任傅沉渊怎么说,他都不得不签字了。
傅老爷子看着两个人已经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里不住叹息,可到底也是没办法挽回。
错误一旦铸成,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挽回来的。
事情到底错在谁,现在很难再说清楚了。
傅老爷子沉声说:“沉渊,签字吧,放燃星离开,你也能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去和林小姐在一起了。”
真闹到法庭上,傅家的脸面更是挂不住。
所以傅沉渊今天必须要结束这件事。
傅沉渊也明白了,姜燃星对他现在没有半分的留情,她坚定地只想远离他。
他抓不住她了。
而爷爷所说的一直以来的夙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心了。
他真的是一直爱着林雪纱吗?
别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吗?
傅沉渊眼神慢慢暗了下来,心上弥漫出淡淡的刺痛,他叹息了一声,咽下了喉咙间的淡淡苦涩味道。
他又看了眼姜燃星,他好想她也看着他,哪怕只是温柔那么一秒呢。
现在,这都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随后,他拿起笔,缓缓的、从未如此无力的,他在纸面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份协议,一式一份,双方全部签字,协议正式生效。
命运的重锤终于轰然落地,重重的一声,宣布着消逝和新生。
姜燃星看着面前那份离婚协议书上两个人的名字,一时间差点要涌出眼泪来。
她想,终于解脱了。
再也不会受到情爱的折磨和痛苦了。
她的错误终于画上了句号。
姜燃星坦然地笑了笑。
她看向傅老爷子,由衷地哽咽着说了一句:“谢谢爷爷今天成全我。”
这句成全,就像是六年前的那天。
傅老爷子让她嫁给傅沉渊的时候一样。
她也说了一句“谢谢爷爷成全”的话。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成长了、经历了,有过欣喜和悲伤,趟过逆流和岩浆,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稚嫩和赤忱的时候,也越发的成熟和理性了。
成长的痛苦她一一体会过了。
她对今天的决定毫不后悔。
过去和傅沉渊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想再追究了。
他们之间,谁对了,谁错了,谁该对谁道歉,她都不在意了。
她想要放过自己。
她要淡忘这些,重新开始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未来这两个字里,再也没有傅沉渊了。
傅老爷子点点头,然后对他们说:“去民政局吧。”
他又对傅沉渊说道:“办完了回来找我,我们再谈谈你和林小姐的事情。”
傅沉渊没说什么,站起身先走了出去。
他走到了门口,谭申为他拉开车门。
他却说:“等等,等她一起。”
谭申愣了一会,意识到是在说姜燃星。
谭申想,太太怎么会愿意在坐傅总的车呢。
但是傅沉渊却坚持要等着,直到看到了姜燃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姜燃星手里拿着那份文件夹,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舒展表情。
她慢慢走过来,在看到傅沉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冷了下去。
傅沉渊说:“坐我车一起去吧。”
姜燃星想要摇头拒绝。
傅沉渊快一步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说,关于离婚的事情。”
最后姜燃星还是上了傅沉渊的车。
不是因为她对傅沉渊有什么留情。
正是因为不在意,只是理智地处理离婚的事,她才不在意这些东西。
谭申正在向A城a区的民政局方向开去,他把车速放慢了些。
因为这是傅沉渊的指令。
傅沉渊不让他那么快地开到民政局。
车上,姜燃星看了傅沉渊一眼,很理智地说着:“说吧,什么事?”
傅沉渊说道:“你说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我觉得这样不妥,我给你一笔赡养费,足够你好好生活了。”
姜燃星觉得很好笑又离谱,她说:“我说了很多次,我不想要,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你是听不懂吗?”
面对她的质问,傅沉渊心里微微颤抖着。
他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有些不正常。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担心姜燃星的。
也可能,是他不想和姜燃星就此失去所有的联系。
离了婚,他们真的就只是陌路人了。
他明白,姜燃星不会再想见他。
可他已经对她有所牵挂了。
即使姜燃星还是拒绝他,他也不想就此放手。
傅沉渊把声音放得低了很多,他说道:“我给你钱,就当是我这么多年欠你的,能还上一点也好。”
姜燃星听完却笑了。
“你欠我的,这辈子拿什么都还不了了,算了吧,你还是自己收着吧,什么我都不想要了。”
要是说到亏欠这件事。
傅沉渊可是实实在在欠的是她这条捡回来的命。
生命的价值是多少金钱都无法衡量的。
傅沉渊说要偿还,姜燃星只觉得可笑。
姜燃星的话就像刀子,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切割着他的心脏,直到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傅沉渊罕见地低了头说道:“这六年,辛苦你照顾这个家。”
姜燃星这时候才有些心酸的感觉。
“是啊,这六年你完全没有考虑家里,都是我一个人打理上上下下,我应该怨恨你才对,可是我现在真的对你没有力气去怨恨了。”
“傅沉渊,我累了,早知道会和你走到这一步,我情愿当初没有遇到过你。”
姜燃星看着傅沉渊坦然地说出这一切。
她是真的希望,在小时候,在那片海边,在那个漂亮的别墅门口,她都看到过傅沉渊。
可是过去终究是没办法再去改变了。
这回轮到了傅沉渊感觉到了愧疚。
他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些。
直到姜燃星说要离开他。
起初他也只是以为姜燃星在闹脾气。
后来,他才发现姜燃星是真的要和他离婚,要离开他。
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有姜燃星在的生活,习惯了姜燃星渗透进他生活中的每一处。
无意识的习惯是相当可怕的。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把这种生活当成了本能生存的环境。
所以当要失去的时候,才更加无措。
即使他曾经以为,他是讨厌姜燃星的。
但不可否认的事,他身体的本能是习惯和喜欢姜燃星,绝对不是讨厌。
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这么多年都没有意识到。
直到走到末路,才有所察觉。
可这时候的姜燃星,已经放开他的手,决定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已经晚了,他又能用什么能挽留她呢?
傅沉渊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可没人能给他这个答案。
原来,是他亲手把姜燃星给推远了。
傅沉渊对姜燃星的质问根本无法做出回答。
他只知道内心里正在承受着什么煎熬,后悔和遗憾塞满了他的内心。
此刻他谁都不会想起,满脑子都是姜燃星的身影。
然而姜燃星还坐在他身边,却像是隔了遥远的一条星河无法跨越过去。
不管他多想挽留,也是不能让她停留住了。
傅沉渊看着她写满拒绝的白净脸颊,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只能默默地说着:“对不起……”
姜燃星听着这三个字,心里微微有点动容。
可也只是有一点动容罢了,多了什么都没有。
她不会被轻易感动了。
她什么都没有回答。
车开得再慢也终于会开到目的地。
民政局大楼前,车子稳稳停住。
来民政局办理业务的人有很多,光是从这一对对的男女脸上的表情都能判断他们是做什么的。
谭申对后座说道:“傅总,太太,你们先稍加休息,我去申请快速通道。”
傅沉渊点点头。
谭申下了车,车里彻底只剩下了傅沉渊和姜燃星两个人。
姜燃星把车窗按了下来,刚好能看到远处阶梯上有一对情侣,女人穿着白裙子头戴白纱,手上捧着一束鲜花,和身边的男人依偎着,很幸福地接受摄影师拍照留念。
男人还非常浪漫地单膝跪地,从兜里拿出了戒指盒,拿着钻戒向女人求婚。
女人戴上戒指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那样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祝福一双人长长久久。
姜燃星看到了也有些动容。
“我还没送过你戒指吧,你喜欢吗,我送你一个。”
傅沉渊顺着姜燃星的视线看过去,他开口的声音在姜燃星耳侧响起。
姜燃星这才想到,原来这么多年,她还不曾拥有一枚结婚戒指。
难道说,真的是流传的那句,没有结婚戒指就没有承诺,婚姻就不会长久吗?
姜燃星说:“迟到的戒指还有什么意义吗?”
不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等过了期限再来,早就过了保鲜期了。
傅沉渊看着外面来领结婚证的人,才发现他好像和姜燃星的这段婚姻里,什么都没有。
他没送过戒指,也没有看到过姜燃星穿婚纱的样子。
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一张合照,也没有任何可以纪念美好的东西。
他竟然错过了那么多,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怨不得别人。
傅沉渊无法再说什么。
如今再想拥有,也绝无可能了。
两个人在车里沉默无言。
直到谭申回来,敲响车窗。
“傅总,太太,现在可以进去了。”
姜燃星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傅沉渊看着她麻利的动作,苦笑了两声,也紧随着她的脚步走进了民政局。
“两位,确认签字后进入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期间如果没有异议,一个月后两位可以正式来办理领取离婚证书,届时两位会解除婚姻关系。”
民政局窗口的工作人员终于走完了所有流程。
她刚刚还在惊讶于问到傅沉渊的财产的时候,他太太居然选择一点都不要。
看来真的像是她闲来无事看的那些个言情小说里面写的一样,豪门太太心碎离去了吧,原来这还真的能在现实生活中看到啊。
姜燃星认真听着工作人员说完,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傅沉渊追了出去,在门口的时候拦住了姜燃星。
他说:“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是告别的一餐。”
姜燃星自觉和傅沉渊没有什么告别的必要。
“算了吧,我们俩不是那种可以坐下来吃饭的关系。”姜燃星说道。
姜燃星挪步想走,傅沉渊却不肯,执意挡在她面前。
姜燃星想绕没绕开,白了他一眼。
“你到底想干什么?都离婚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别做这种事,看起来像是你舍不得我在纠缠。”
她实在疲惫于和他纠缠下去了。
傅沉渊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酸麻得不行。
傅沉渊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一顿饭,聊一聊而已。”
姜燃星说:“如果我就是不同意呢?”
“那我就一直找你讨要这顿饭。”
姜燃星竟然不知道傅沉渊什么时候这么缠人了,起码对她,他从来不会这样。
姜燃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如果我答应你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总是纠缠了,如果是,那我就跟你去吃这顿饭。”
她加上了附加条件,让傅沉渊好好考虑。
傅沉渊点点头:“好,我答应你说的。”
“行,我相信傅总一言九鼎,不会食言,”姜燃星利落地绕开他上了车后座,“我就陪你吃这顿饭,从此以后我们俩各走各的路,谁也别纠缠谁。”
傅沉渊握紧了拳头,姜燃星决绝的样子让他手足无措。
谭申立刻订了餐厅。
傅沉渊让谭申把酒店餐厅清场,给他们留下了单独的空间。
偌大宁静的餐厅里,只有傅沉渊和姜燃星两个人。
服务生把点餐的平板电脑递给姜燃星。
姜燃星摇摇头:“给他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毕竟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以后的平静和安宁,而不是真的来吃饭。
服务生有些尴尬,才把平板递给了傅沉渊。
“傅总您慢慢点,点好了我们就为您备餐。”
服务生快步离开了,餐厅中央只剩下他们两个。
傅沉渊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着,实际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菜品上。
他想点一些姜燃星可能会喜欢的食物。
然而他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姜燃星喜欢吃什么。
一点都不知道。
他好像从未留意姜燃星在餐桌上喜欢吃哪些,喝哪些。
因为那时候家里的餐桌上,摆的全部都是他喜欢的食物。
傅沉渊想问姜燃星喜欢吃什么,但是一猜,她肯定不会愿意告诉她。
于是他根据猜测,点了一些菜,他觉得会是姜燃星喜欢的口味。
姜燃星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会喝两口矿泉水,一边的红酒她一口都没碰。连杯子都没端起来过。
傅沉渊端起酒杯晃了晃,试探地问道:“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酒。”
这点他不会记错,姜燃星以前在他身边的时候,不止一次和他说过,他勉强还是有点印象的。
姜燃星看着那杯红酒,又看了看傅沉渊的样子,讽刺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