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金属和纳米机器人特有嗡鸣的空气，凝固在隔离通道内。李维瘫倒在光滑的地面上，左臂彻底麻木，右臂焦黑剧痛，后背的伤口如同冰冷的火焰持续灼烧。他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不敢去听那引导光束下正在发生的景象，唯恐看到自己那残酷抉择带来的、无法承受的后果。
细微的、如同亿万只微型昆虫振翅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那是纳米机器人群在那块低纯度能量结晶的驱动下，正疯狂地工作着。它们在他的感知中，如同冰冷的、无情的潮水，涌向苏清雪那条镶嵌着【机关核心】的机械臂，涌向那被暂时封印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裂纹。
他选择了维修。选择了稳定那可怕的污染能量，选择了保住前往坐标的一线可能，而非延续她本就微弱的生命。
每一次“沙沙”声，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他心上狠狠刮过。愧疚、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拖入意识的深渊。他甚至希望那能量结晶立刻耗尽，希望维修立刻停止，让他不必面对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果。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那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开始发生了变化。
频率变得不再均匀，时而急促，时而滞涩，甚至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疲劳断裂般的“咔嚓”声。控制台方向，传来能量结晶即将耗尽的、不稳定的能量波动嗡鸣。
维修…并不顺利？还是…即将完成？
李维的心脏猛地揪紧！他再也无法忍耐，猛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身体，看向光束笼罩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清雪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但她的那条机械臂…
原本翻卷狰狞的黑色裂纹，此刻竟然被一层极其纤薄、闪烁着微弱银灰色金属光泽的纳米结构层勉强覆盖、弥合了！那层结构看起来脆弱不堪，布满了细密的应力纹路，仿佛随时可能崩碎，但它确实暂时封堵住了内部那不断冲击的腐朽能量，阻止了墨绿色烟雾和黑色灰烬的逸散！
而镶嵌在裂纹中央的那个【机关核心】，此刻状态却令人心惊！它表面的古铜色泽变得极其黯淡，甚至出现了几道明显的、如同瓷器开片般的裂痕！核心那点原本稳定旋转的绿色光晕，此刻变得明灭不定，闪烁的频率极其紊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它显然为了配合纳米机器人稳定裂纹，承受了巨大的、甚至可能是透支本源的负荷！
维修…似乎…勉强成功了？以一种牺牲机关核心为代价的方式？
然而，还不等李维心中升起一丝侥幸——
嗡…！
机械臂内部，那被暂时封印的腐朽能量，仿佛因为外部的压制而变得更加狂躁！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死寂、充满毁灭欲望的能量波动，如同被困的洪荒巨兽，猛地从纳米结构层最薄弱的一点爆发出来！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那层纤薄的纳米结构层，竟然被硬生生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口！
一股凝练的、如同黑色岩浆般的**腐朽能量流**，混合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如同毒蛇吐信，猛地从那裂口中喷射而出！目标并非李维，而是直指近在咫尺的、已经濒临崩溃的【机关核心】！
这腐朽能量似乎拥有某种本能，意识到这个散发着“秩序”与“稳定”光芒的造物，是它最大的阻碍，必须优先摧毁！
“不！”李维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却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眼看那致命的黑色能量流就要彻底吞噬、污毁那已经布满裂痕的机关核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直死寂的、如同彻底熄灭的苏清雪机械臂接口最深处，那一点被纳米层和机关核心光芒掩盖的、原本属于叶红菱共生体能量的、极其微弱的幽蓝光晕残迹，仿佛被这外部巨大的能量冲突和机关核心的濒危状态所刺激，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跳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不甘、眷恋、以及…最后的决绝！
仿佛沉眠的火山在彻底熄灭前，迸发出的最后一点星火！
紧接着！
那点微弱的幽蓝星火，并未试图去对抗那狂暴的黑色能量流，而是以一种超越了物理规则的方式，瞬间融入了与之紧密接触的、濒临崩溃的【机关核心】内部！
嗡——！！！
机关核心猛地一震！表面那几道深刻的裂痕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不再是它本身的温润绿色，也不是污染能量的死寂墨绿，而是一种…清澈、深邃、带着无尽守护执念的幽蓝色！
叶红菱最后的力量！她那消散前寄托在苏清雪机械臂中的、最后的意志碎片！在这最危急的关头，竟然被强行激发，与她赠予墨衡、墨衡又赠予李维的机关核心，产生了某种超越理解的…融合！
仿佛逝者的执念，跨越了时空，在此刻回应了生者的呼唤！
幽蓝的光芒如同最温柔的流水，瞬间包裹了即将被黑色能量流吞噬的核心！那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能量流在接触到这幽蓝光芒的刹那，竟然如同遇到了某种绝对的克星，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冲击的速度猛地一滞，甚至…开始微微后退？！
这幽蓝光芒似乎对“潘多拉模因”的污染能量，有着某种先天的、规则层面的压制和净化效果！
然而，这光芒太微弱了。它只是残存的意志，是无根之水。
但它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瞬！
就在黑色能量流被幽蓝光芒逼退、僵持的这极其短暂的瞬间——
那破损的、明灭不定的机关核心，仿佛被这外来的、同属“守护”范畴的幽蓝能量注入了最后的活力，核心深处那点绿晕猛地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极其刺目的光芒！
它不再试图稳定或中和，而是…将自身残存的所有能量，连同叶红菱那融入的幽蓝意志，以一种自我牺牲的方式，疯狂地注入了下方的纳米机器人集群以及那块即将耗尽的能力结晶中！
“沙沙沙沙沙——！！！”
纳米机器人集群如同被打了强心针，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嗡鸣！它们接收到了远超负荷的能量和一股清晰的、带着强烈意志的引导指令！
下一刻！它们不再分散修复整个裂纹层，而是如同得到了最高明的统帅指挥，所有的纳米单元瞬间汇聚！如同银灰色的、流动的金属潮水，精准地、汹涌地扑向了那个被黑色能量流冲开的微小裂口！
不再是修补！而是…加固！封锁！构筑堤坝！
无数的纳米机器人以惊人的速度相互组合、堆叠、固化，形成了一道极其凝练、闪烁着幽蓝和绿色交织光芒的微型能量屏障，死死地、彻底地封堵住了那个裂口！
那股黑色的能量流狠狠撞在这道新生的、蕴含着双重守护意志的屏障上，发出无声的怒吼，却再也无法冲破！
冲击的余波使得整个机械臂剧烈震颤，苏清雪的身体也随之猛地一抖，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色的血液，但呼吸…却奇迹般地没有停止。
成功了…
这一次，是真的暂时…封印住了…
幽蓝的光芒和机关核心的绿光，在完成这最后的使命后，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地、彻底地…黯淡下去。
机关核心表面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裂痕遍布，变成了一块黯淡无光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顽石，死死镶嵌在机械臂上，成为了那道屏障的一部分。
而那点幽蓝的意志星火，也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道微小的、凝聚着纳米机器人、机关核心残骸以及逝者最后意志的屏障，还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稳定的能量波动，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跨越生死的守护。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控制台发出冰冷的提示音：
【维修协议执行完毕。能量耗尽。资源回收。】
天花板上的引导光束熄灭。
那块低纯度能量结晶化为了一撮白色的灰烬。
李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带着叶红菱特有气息的守护意志！哪怕只有一瞬，却也无比真实！
是红菱…
是她最后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再次保护了清雪…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嗯…”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猛地从苏清雪口中溢出！
李维浑身剧震，猛地扑到她的身边！
只见女孩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眉头紧锁，仿佛正从一场无尽漫长的噩梦中艰难挣扎。终于，那双紧闭的眼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不再是之前数据风暴时的非人真空，也不是被污染折磨时的痛苦迷茫。
而是…一片被泪水浸透的、褪去了所有尘埃和杂质的、清澈却充满了无尽悲伤和…了然的琥珀色。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茫然地落在通道顶部的冷光板上，仿佛还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几秒钟后，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跪坐在她身边、浑身浴血、眼神充满了巨大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李维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干裂的唇瓣上还沾着血沫，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平静：
“…维哥…”
她…醒了？在经历了数据风暴、污染反噬、纳米修复和红菱意志爆发之后…她竟然…醒了过来？！
李维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不敢。
“清雪…你…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苏清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那条被纳米层覆盖、镶嵌着黯淡核心的机械臂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有痛苦，有恐惧，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哀伤的…明悟。
她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红菱姐最后做了什么。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她没有哭泣，只是任由泪水流淌。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眼帘，再次看向李维，琥珀色的眼眸中，悲伤依旧，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红菱姐…她…”苏清雪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异常清晰，“…指引了…方向。”
李维猛地一愣：“方向？”
苏清雪极其艰难地、微微点了点头。她抬起那只还能动的、冰冷的左手，轻轻按在了自己那条被封印的机械臂上，按在了那黯淡的机关核心之上。
“这里…”她闭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重新睁开，“…有她…最后的…‘路标’…”
“不是…坐标…是…感觉…呼唤…”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在李维脑海中炸响！
红菱的意志融入机关核心，不仅是为了封印，更是留下了…引路的标记？一种超越坐标的、直指“初始实验室”或者说“普罗米修斯”源头的…感应？
“我们必须…去那里…”苏清雪看着李维，眼神清澈而决绝，仿佛所有的脆弱都被泪水冲刷干净，只剩下最后的责任和使命，“…不只是…为了回家…”
“…是为了…结束…这一切。”
“为了红菱姐…为了所有…因它而死的人…”
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看透了终点后的平静与决然。
李维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却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迷茫和软弱的女孩。
抉择。
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但这一次，不再是他独自一人的残酷权衡。
苏醒的苏清雪，带着红菱最后的意志和指引，用她微弱却坚定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没有犹豫。
李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所有情绪，重重地点头。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
他伸出手，用还能动的左臂，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将苏清雪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依旧冰冷轻飘，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的火焰，却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
他抱着她，转过身，目光投向通道尽头那扇紧闭的内层闸门。
门后，是通往最终坐标的、吉凶未卜的归途。
也是通往一切根源和终结的…战场。
他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不再孤独，不再迷茫。
尽管前路依旧黑暗，尽管身体依旧残破，尽管希望依旧渺茫。
但怀中的重量，眼中的火焰，和那逝者留下的、微弱却清晰的呼唤，汇聚成了一道无声的洪流，推动着他，向着那最终的谜底，一步步走去。
红菱的意志，未曾消散。
它化作了路标，融入了核心，此刻，正指引着他们，走向那最后的…宿命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