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靴底碾过碎骨。
发出干燥的轻响。
像踩碎了串凝固的时间。
苏乐乐的指尖攥紧了油纸包。
栗子糖的棱角硌着掌心。
青鳞顺着指缝爬出来，在她手背上织成半透明的网，鳞片反射的光里，能看见细小的《诗经》纹路在游动——那是上次失控后新长出来的。
“还有三步。”龙野按住怀表。
金属外壳烫得像块烙铁。
自从雾隐城地底的世界树根须破土而出，这只老怀表就没安分过，齿轮总在午夜发出细碎的磨牙声，像是在啃噬什么看不见的锁链。
苏乐乐往他身后缩了缩。
睫毛上还沾着地底的潮气。
她失忆后总这样，遇到陌生事物会下意识躲进龙野的影子里，青鳞护盾会在这时泛起微光，像蚌壳合拢时的弧度。
第三步落下时。
终焉之门撞进眼帘。
青铜门扉高得刺穿云层。
表面爬满苍劲的甲骨文，组合起来是“终焉”二字的变体，笔画交汇处盘踞着十二地支对应的异兽浮雕：子鼠衔着齿轮，丑牛踏着卦象，寅虎的獠牙间卡着半块糖纸……
“门环在动。”苏乐乐突然拽住龙野的衣袖。
她的声音带着水汽。
龙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尊青铜饕餮正趴在门扉中央，它们的嘴衔着圆环，环身刻满火焰纹路，此刻正随着呼吸般的节奏微微开合，吐出淡金色的雾气。
怀表在口袋里剧烈震动。
齿轮逆向转动的刺痛感炸开。
龙野的视野突然叠进另一幅画面：同样的青铜巨门，同样的饕餮门环，母亲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前，手里的栗子糖正往下滴糖液，在门面上烫出三个小小的焦痕。
“别碰门环。”龙野的拇指擦过苏乐乐腕间的青鳞。
冰凉的鳞片突然发烫。
像有根细针钻进皮肤，苏乐乐“嘶”了一声，手背上的《诗经》纹路突然亮起，组成“邶风·柏舟”的片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饕餮门环的开合速度加快了。
吐出的雾气凝聚成锁链。
缠绕住两人的脚踝，雾链上浮现出无数人脸，有唐三临终前的脸，有苍母教信徒的脸，还有些陌生的神嗣面孔，他们的嘴唇都在动，重复着同一句话：“进来的人，再也出不去。”
“它们在说假话。”苏乐乐突然把栗子糖塞进龙野嘴里。
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
龙野的离卦火纹顺着喉咙爬上来，在眼底烧出片赤金——他看见门环内侧刻着行小字：“五行皆过者，见创生之境”。
“咔嗒。”
怀表的齿轮卡了一下。
块细小的碎片从表壳里弹出来，落在苏乐乐的青鳞上，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那些缠绕脚踝的雾链突然退缩，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缩回饕餮嘴里。
“你的糖……”苏乐乐的指尖在颤抖。
她盯着龙野嘴角的糖渣。
瞳孔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熟悉感，青鳞突然顺着手臂往上蔓延，在她脖颈处结成半片鳞甲，形状像极了童年那只装栗子糖的铁皮盒。
龙野伸手去碰门环。
饕餮的青铜眼珠突然转动。
射出两道金光，落在他和苏乐乐之间，地面浮现出五行相生相克的阵图：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每个节点都嵌着块齿轮，正随着怀表的节奏转动。
“五行试炼。”龙野的指腹触到门环。
冰凉的金属突然传来脉冲。
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动他的血脉，烛龙残魂在体内翻涌，焚天业火顺着指尖流到门环上，饕餮的青铜嘴猛地张开，吐出块燃烧的甲骨，上面刻着“离”字。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绷紧。
像面被敲响的青铜镜。
声波震得雾链寸寸断裂，她下意识抓住龙野的手腕，青鳞与火纹相触的地方，冒出淡淡的白烟，凝结成朵小小的糖花——那是两人童年常画的图案，花瓣总是分作三瓣。
“门在等我们。”龙野握紧她的手。
怀表的齿轮开始顺向转动。
发出清晰的“咔嗒”声，像是在为他们倒计时。他想起唐三临终前的机械义肢，想起雾隐城地底升起的世界树根须，想起所有碎片最终都会拼凑成完整的真相。
饕餮门环突然静止了。
青铜表面的火焰纹路亮起来。
与龙野掌心的离卦火纹连成一片，门扉上的甲骨文开始流动，组合成新的句子：“生者入试炼，死者入轮回”。
苏乐乐把脸埋进龙野的后背。
青鳞在她后颈结成完整的护盾。
她闻到龙野衬衫上的烟火味，混着淡淡的栗子糖香，突然觉得很安心——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把糖分她三块的男孩，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
龙野的火纹烧得更旺了。
他能感觉到门后的气息。
金的锐利，木的纠缠，水的冰冷，火的灼热，土的沉重。五种力量在门后冲撞，像头蓄势待发的巨兽，正等着猎物踏入陷阱。
“准备好了吗？”他低头问。
苏乐乐没有回答。
只是把手里的油纸包塞进他口袋，掌心的青鳞与他的火纹彻底贴合，在两人相握的地方，生出朵半青半红的花，花瓣上同时刻着《易经》的“离”和《诗经》的“甘”。
怀表的齿轮完成了最后一次转动。
“咔嗒——”
终焉之门的青铜门环，终于被推开了一条缝。
冷风从门缝里灌出来。
带着金属被淬炼的味道。
龙野看见门后的第一道光，像白虎的獠牙，正刺破黑暗，等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他握紧苏乐乐的手。
迈步走了进去。
青鳞与火纹交织的花。
在门缝合拢的瞬间。
落进了时间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