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靴底碾过碎石。
碎石下渗出淡金色的汁液。
门环上的饕餮纹突然发烫，像含在舌下的烙铁要把味蕾灼成焦痕。
苏乐乐的指尖在门环上悬了半寸。青鳞顺着腕骨爬上指节，在接触青铜的前一瞬凝成半透明的盾。她歪着头看龙野，睫毛上还挂着雾隐城残留的雨珠——那是三小时前从地底裂缝爬出来时沾的，此刻被终焉之门周遭的热风烘得半干，像缀在细枝上的碎玻璃。
“这个环会咬人吗？”她的声音比失忆前轻了八度，每个字都裹着试探的绒毛。
龙野按住她的手腕。怀表在衬衫口袋里震动，齿轮摩擦声比暴雨夜唐三牺牲时更急促。他数过，从雾隐城地底升起的世界树根须缠住第十二根图腾柱开始，怀表已经震了一百三十七次。每次震动都伴随着苏乐乐青鳞的一次闪烁，像两个生锈的齿轮在互相校准齿痕。
“不会。”他说。指尖触到她腕骨处的鳞片，凉得像浸在井水里的铜钱。“但会问问题。”
青铜门环突然自转半周。饕餮的利齿咔嗒咬合，吐出三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落地时发出编钟般的清响。龙野弯腰去捡，指腹刚碰到金属片的刹那，整片地面突然亮起网状纹路——不是雾隐城常见的甲骨文，而是更古老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着苏乐乐的脚尖。
“第一问，”门环的声音从青铜内部渗出来，像无数根铜丝在同时震颤，“金生水，水生木，然则金伐木，何解？”
苏乐乐往后缩了半步。青鳞在她颈后泛起涟漪，这是她失忆后表达不安的方式。龙野记得她以前紧张时会攥他的袖口，现在却只是盯着自己的指甲，仿佛那里藏着答案。他把三枚金属片拼起来，发现是片残缺的龙鳞形状，边缘刻着“兕”字。
《山海经·海内南经》里说，兕状如牛，苍黑，一角。属金。
“因为规则不是算术。”龙野说。他把拼好的龙鳞贴在门环上，饕餮纹的眼睛突然亮起红光。“就像你饿了要吃糖，我却要阻止你——不是糖不好，是时机不对。”
苏乐乐的喉结动了动。这个动作让龙野想起童年那个巷口的糖炒栗子摊，她总是先把栗子塞进他手里，自己含着手指等，说“龙野哥的手比我的暖”。怀表在这时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开门环。
金属片嵌入门环的瞬间，整扇门发出龙吟般的轰鸣。青铜表面浮现出流动的金色纹路，像熔化的铜水在勾勒某种巨兽的轮廓。龙野拽着苏乐乐后退时，看见门环下方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飘出银白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斧刃反光。
“是兕。”他低声说。左手悄悄摸向怀表——自从唐三牺牲后，这只表的齿轮转得越来越慢，每次回溯都像在扯他的神经。苏乐乐突然抓住他的衣角，青鳞在她手背拼出半片荷叶形状，那是她没失忆时画过的护身符。
“它……它在哭吗？”她指着雾气说。
龙野凝神细听。雾气里果然有呜咽声，不是凶兽的咆哮，倒像孩童被抢走玩具时的抽泣。金色纹路在门上凝成牛角的形状，缝隙里探出的斧刃突然顿住，刃面映出龙野和苏乐乐交握的手。
“它不是在哭，是在算账。”龙野想起唐三留下的笔记，“兕的角能断金玉，却最怕两样东西——至亲的血，和心甘情愿的供奉。”
苏乐乐的指甲掐进他的掌心。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力道不大，却让怀表的震动突然变缓。龙野看着她颈后的青鳞，那些鳞片正以极慢的速度拼凑出“糖”字的轮廓，像有人在冰面上写字。
“供奉什么？”她问。
“它失去的东西。”龙野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唐三留下的糖炒栗子秘方，边角处粘着半张糖纸。他把糖纸撕成碎片，扔进那道缝隙。“比如……被遗忘的约定。”
糖纸接触雾气的瞬间燃起淡蓝色的火。兕的呜咽声突然拔高，斧刃带着破风声响劈下来，龙野拽着苏乐乐就地翻滚时，看见斧刃砸中的地方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纹路里渗出金色的血。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完全展开，像撑开一把半透明的伞。伞面上浮现出《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字迹在斧刃的冲击下微微颤抖，却没碎。龙野趁机催动焚天业火，火舌顺着门环的纹路游走，在青铜表面烧出“相生相克，皆为平衡”八个字。
兕的咆哮声里突然混进孩童的笑声。雾气渐渐散去，露出门后盘旋的金色光柱，光柱中悬浮着半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金”字。龙野正要去拿，苏乐乐突然拉住他，青鳞在她指尖凝成颗小小的糖粒形状。
“龙野哥，”她说，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迷糊，“栗子要分三块。”
怀表在这一刻彻底停了。龙野转身时，看见苏乐乐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发愣，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青鳞从她腕上褪去，露出苍白的皮肤，上面有淡淡的齿痕——那是她第一次兽化时咬的，龙野以为她早就忘了。
“你记起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苏乐乐摇摇头。但她把掌心摊开，里面躺着枚青鳞，鳞上刻着极小的“三”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小声说，“觉得该这样。”
门后的光柱突然剧烈波动。龙野抓起那枚“金”字令牌时，发现令牌背面刻着十二地支中的“申”，对应的正是十二生肖里的猴。而光柱深处，隐约能看见第二扇门的轮廓，门环是木制的，上面缠着藤蔓。
木属性的试炼，要来了。
苏乐乐突然打了个喷嚏。龙野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外套口袋里的糖纸千纸鹤掉出来，被风吹向光柱。千纸鹤穿过光柱的瞬间，化作漫天金粉，金粉落在苏乐乐发间，像撒了把碎糖。
“下一题会是什么？”她仰头问，睫毛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
龙野望着第二扇门的方向。怀表虽然停了，但他能感觉到齿轮在重新咬合，带着某种新生的震颤。就像唐三说的，齿轮要逆向转动才能看见真相。他握紧苏乐乐的手，她的青鳞在两人掌心慢慢融化，渗入皮肤，留下淡淡的痒。
“不管是什么，”他说，“我们一起答。”
门后的风突然转向，吹得金粉在空中拼出半张笑脸。龙野知道，这只是开始。终焉之门的七重试炼，本质上不是考验力量，而是考验他们是否敢相信——即使记忆会被篡改，即使规则能被重构，有些东西始终像青鳞上的纹路，刻在血脉最深处。
比如那句“糖分三块”。
比如此刻交握的手心，正在同步升温。
比如门环的饕餮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像在默认某个古老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