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指腹蹭过怀表金属壳。
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像有无数根冰丝钻进毛孔，在骨缝里织出细密的网。
他蹲在暴雨冲刷过的街道中央。水洼里浮着半张糖纸，是唐三常用来折千纸鹤的那种米黄色。苏乐乐正蜷缩在三步外的台阶上，青鳞从腕间漫出来，在她手背上结出半透明的茧。她盯着自己的指甲，忽然抬头问：\"你口袋里总响的是什么？\"
怀表又在震。
不是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是更细碎的、像玻璃即将碎裂的嗡鸣。龙野把表掏出来时，指节撞上了表盖内侧新凸起的纹路——上次回溯后浮现的血字还没褪尽，此刻正顺着金属肌理渗成暗红色的溪流。
他按住表冠的动作顿了顿。
苏乐乐的瞳孔在阳光下泛着浅灰，像蒙着雾的玻璃珠。她昨天还能认出怀表链上的龙形吊坠，今天却连\"时间回溯\"四个字都觉得陌生。青鳞在她手背开合，像蚌壳吞吐着微光，那是嗔兽守护形态的本能，却护不住正在消融的记忆。
\"是怀表。\"龙野说。
他把表盖掀开一道缝。第三根齿轮的裂痕又延长了半寸，从齿根蔓延到中心轴，蛛网般的纹路里嵌着几粒金属碎屑——那是上次为了唤醒苏乐乐，强行回溯到童年分糖场景时崩碎的。怀表内侧的珐琅涂层正成片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底纹，仔细看能认出是《山海经》里\"烛龙衔火\"的图案，此刻却被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
苏乐乐忽然伸手。
她的指尖悬在表盖上方半寸处，没敢碰。青鳞在她指腹闪了闪，映得齿轮裂痕里的微光像流动的碎金。\"它在哭吗？\"她轻声问，\"像昨天巷口那只被雨淋湿的猫。\"
龙野的拇指擦过齿轮裂痕。
触感比看上去更硌手，边缘已经泛起锈色。他想起唐三临终前的眼神，老人机械义肢的齿轮崩裂时，也是这样带着铁锈味的光泽。怀表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第四根齿轮\"咔\"地断了半齿，一道血痕顺着龙野的虎口爬上来，与上次回溯留下的疤痕连成了片。
\"别碰！\"苏乐乐猛地缩回手。
她的反应快得不像失去记忆的人。青鳞瞬间铺满她的小臂，在空气中张开半透明的屏障，屏障表面浮着几行淡金色的字——是《诗经》里的句子，上次她失控时，这些字曾化作火焰烧穿了饕餮的领域。此刻那些字却在发抖，像被狂风揉皱的纸。
龙野合上表盖。
血珠滴在表壳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他发现苏乐乐的青鳞屏障正在变烫，隔着半尺都能感觉到暖意，像捧着块晒过太阳的琉璃。这是第三次了，每次怀表出现裂痕，她的鳞片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像两块互相吸引的磁石。
\"还记得这个吗？\"龙野摸出兜里的栗子糖。
糖纸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苏乐乐的喉结动了动，青鳞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她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浅灰色里闪过极淡的琥珀色——那是她没失忆时的瞳色。但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那颜色就被浓雾般的迷茫盖了过去。
\"甜的？\"她问。
指尖试探着碰了碰糖纸，像在确认什么。青鳞在她指缝间开合，把糖纸边缘的褶皱都映得清清楚楚。龙野忽然注意到，她手背上的鳞片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变硬，靠近手腕的地方已经泛出玉石般的光泽——那是石化的前兆，上次她融合嫉妒之炎时，脚踝也曾出现过同样的痕迹。
怀表又震了。
这次的嗡鸣里混着更沉闷的声响，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龙野把表贴近耳边，听见裂痕深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仔细辨能认出其中一个是唐三的声音，另一个...像他母亲临终前录在表芯里的留言。那些声音被齿轮绞碎，变成断断续续的音节：\"...十二地支...反噬...\"
苏乐乐突然站起来。
她的青鳞屏障猛地向外扩张，把龙野也圈了进来。屏障表面的《诗经》字句突然亮起，在空气中组成完整的段落：\"瞻彼淇奥，绿竹猗猗...\"龙野的目光扫过最后一句时，怀表的第五根齿轮彻底崩裂了。
碎片弹出来，擦过他的脸颊，掉进旁边的水洼里。
龙野伸手去捞的瞬间，看见水洼里映出的自己——左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银色的纹路，像极了怀表齿轮的裂痕。而苏乐乐的倒影里，青鳞正在她的脖颈处结成完整的环，环上的纹路与怀表内侧的烛龙图案完美重合。
\"它碎了。\"苏乐乐指着水洼里的齿轮碎片。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龙野想起青铜食鼎落地时的轰鸣。青鳞屏障突然剧烈波动，那些《诗经》字句开始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纹路，顺着鳞片的边缘爬，最终在屏障中央组成了一个\"离\"字——那是唐三瞳孔里定格的火纹，也是烛龙二阶觉醒的卦象。
怀表的嗡鸣变成了尖叫。
龙野打开表盖，看见剩下的齿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裂痕，蛛网般的纹路里渗出金色的液体，落在地上时化作细小的火焰。他突然明白唐三那句遗言的意思——\"齿轮要逆向转动\"，不是指时间回溯的方向，而是要让这些即将崩碎的齿轮，与某种东西重新咬合。
苏乐乐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手背。
青鳞的暖意顺着皮肤渗进来，像岩浆流过冻土。龙野感觉到怀表的震动突然变得规律，那些杂乱的人声消失了，只剩下清晰的心跳声——不是他的，也不是苏乐乐的，而是来自怀表内部，与苏乐乐青鳞的嗡鸣形成了完美的共振。
\"你看。\"苏乐乐轻声说。
她的指尖划过怀表壳上的血痕，那些暗红色突然活了过来，顺着鳞片的纹路爬上去，在她手背上组成了半颗栗子糖的形状。龙野猛地低头，看见自己手心里的糖不知何时已经化了，糖液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怀表齿轮裂痕里透出的微光，像沉在水底的星星。
怀表的第六根齿轮裂开时，没有发出声音。
裂痕里渗出的金色液体突然燃起火焰，却不烫手，落在皮肤上时像吻一样轻柔。龙野看着那些火焰顺着苏乐乐的青鳞往上爬，在她脖颈处的鳞片环上烧出半圈光晕，与自己左眼角的银色纹路遥相呼应。
\"它在笑。\"苏乐乐说。
她的瞳孔里终于有了清晰的倒影，能看见龙野手里的怀表，看见表盖内侧正在重组的烛龙图案，也看见自己手背上那半颗栗子糖形状的血痕。青鳞屏障上的\"离\"字突然炸开，化作漫天星火，落在两人身上时，龙野听见怀表的齿轮开始逆向转动，发出了如同叹息般的轻响。
水洼里的齿轮碎片在发光。
龙野弯腰去捡的瞬间，看见碎片里映出的未来——苏乐乐站在世界树的根系中，青鳞覆盖了她大半身体，却在胸口处留出一块心形的空白，那里嵌着半块栗子糖。而他自己的怀表已经彻底碎了，齿轮碎片全嵌在世界树的树皮里，组成了完整的\"时间闭环\"图腾。
苏乐乐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
她握住怀表的力度很轻，却让那些蜘蛛网状的裂痕停止了蔓延。青鳞从两人交握的地方漫出来，在怀表表面织成新的壳，壳上的纹路一半是《诗经》的字句，一半是《易经》的卦象，最终在表盖中央合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那是龙野觉醒的\"妄空之眼\"，此刻正缓缓睁开。
\"它不疼了。\"苏乐乐说。
她的拇指擦过表盖中央的眼睛图案，那里突然渗出一滴金色的液珠，落在她手背上时，正好填满了那半颗栗子糖的缺口。龙野低头，看见自己左眼角的银色纹路正在变淡，而怀表逆向转动的齿轮声里，第一次混进了苏乐乐的笑声，像糖块掉进泉水里的轻响。
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时声。
怀表的齿轮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龙野把表揣回兜里时，感觉到苏乐乐的青鳞还贴在他的手背上，暖意顺着血脉往心脏里钻。他抬头看向天空，流云正在散开，露出被暴雨洗过的湛蓝，像一块刚刚被擦亮的琉璃。
苏乐乐突然指着他的口袋。
\"它在跳。\"她说，\"像有颗小心脏在里面。\"
龙野摸了摸怀表的位置，确实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与自己的心跳渐渐合拍。他看着苏乐乐手背上完整的栗子糖图案，突然想起唐三留下的糖炒栗子秘方最后写着：\"糖要分三块，一块留着，一块分享，最后一块...要等它自己找到归宿。\"
青鳞从苏乐乐手背上退去时，留下了淡金色的痕迹。
像谁用指尖在她皮肤上烫下的印章。龙野知道，怀表的齿轮裂痕还会继续蔓延，苏乐乐的记忆或许永远回不来，但此刻交握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是真的，糖纸在风里翻动的声音是真的，就连怀表逆向转动时发出的、像叹息又像呢喃的声响，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
他拉起苏乐乐站起来。
水洼里的齿轮碎片还在发光，映得两人的影子都染上了淡金色。龙野的拇指蹭过怀表所在的口袋，感觉到第三根齿轮的裂痕处传来轻微的震颤，像在回应他心里刚刚升起的念头——哪怕齿轮终将碎成齑粉，只要还有一次转动的机会，他就要让时间记住此刻的温度。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在指尖闪了闪。
她指向街角的糖炒栗子摊，摊主正把新出锅的栗子倒进铁盘，香气混着阳光漫过来，在空气中织出温暖的网。\"要三块。\"她说，声音里带着迟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你一块，我一块，还有一块...给谁来着？\"
龙野握紧了揣着怀表的口袋。
齿轮的震颤突然变得温柔，像在点头。他看着苏乐乐手背上渐渐隐去的栗子糖印记，突然明白唐三折千纸鹤时为什么总用这种米黄色的糖纸——不是因为便宜，是因为阳光照在上面时，会透出和此刻苏乐乐瞳孔里一样的、带着雾的金色。
\"等我们找到答案。\"龙野说。
他牵着苏乐乐往街角走，怀表在口袋里轻轻跳动，像一颗正在重新学会跳动的心脏。远处的天干图腾柱正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光，十二地支对应的异兽虚影在云层里若隐若现，而怀表齿轮的裂痕深处，正有新的纹路在缓慢生长，像春天里悄悄钻出冻土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