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深处,死寂无声。
米勒的目光扫过这座异变的村落。
没有低矮扭曲的窝棚,没有在油脂中浸染出的“平静”劳作,更没有那尊带来扭曲庇护的石像。
整个村落空空荡荡,只剩下倾倒的破罐、散落的灰败食物碎屑和一道道激烈挣扎后留下的凌乱痕迹——碎石、断裂的木刺、泼洒的水印……如同刚刚被风暴洗劫过。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腥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惊恐余韵。
他的视线最终停在了矮人骑士身上,定格在他腿甲上那狰狞的凹陷和渗出的深红锈色体液上。
“这里的雕像呢?”米勒的声音不高,穿透战后的狼藉和死寂。
矮人骑士拄着重剑的手微微颤抖,那柄沉重的兵器在污浊光线下流动着冰冷微光。
他没有回答米勒的问题。
那张饱经风霜、沾满了锈蚀粉尘和血污的脸上,灰白的胡须抖动着,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死死盯住米勒。
“外人,”骑士的声音嘶哑,仿佛喉咙里也灌了铁锈,“为什么……来这里?这片神憎鬼厌之地!”
米勒灰暗的眼眸平静无波,同样没有回答。
“你在保护他们?”他的目光转向骑士身后那群如同受惊羊群、紧紧挤在凹槽内、皮肤上暗红纹路如同瘟疫蔓延的矮人遗民。
每个人的眼中都翻滚着恐惧和茫然,看向骑士时,混杂着绝望的依恋。
“不然呢?!”骑士猛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束缚的狂暴,“守着这堆破烂石头?!要不是护着这群累赘……”
他牙关紧咬,后面半句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重剑狠狠往地面一磕,碎石飞溅!
他深红锈色的眼睛扫过那群矮人,最终落在米勒身上,“你进来时,外面……看到村子什么样了吗?空的!死绝了!就剩这点种子了!”
他指向洼地深处那片凌乱的废墟。
米勒沉默了一瞬。
线索指向此地,葛蕾塔的遗光指向这里,但村落已成废墟,节点异变的源头或许已不在此处。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我来找一个人。一个女巫。”
骑士深红的瞳孔猛地一缩!
脸上肌肉紧绷了一下,像是某种巨大的秘密被触动,随即又被强压下去,转而变成一丝……极深的疲惫和了然?
他没有否认。
粗短的手指痉挛般捏紧了剑柄,关节发白。“帮我送他们去灰岩洼地……安全送到,你要找人的消息……我给你。否则……那里还有一座完整的雕像……只有那里,他们才能……活下去。”
米勒缓缓点头。
“好!”骑士不再废话,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洼地中央那一片倾倒损毁最严重的废墟。
“搭把手!”他头也不回地吼道。
米勒跟了上去。
废墟中心,堆积着大量断裂的石块,石块的纹理和颜色正是构成雕像本体的特殊石材。
但这并非自然垮塌。
断口凌乱尖锐,巨大的豁口处有明显的撞击和强行砸裂痕迹,地面上散落着深灰色的锋利石片。
一座至少有两人高、曾矗立于此的巨大雕像,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彻底砸碎、推倒了!
石屑间混杂着早已凝固的暗红血迹和碎骨渣!
骑士走到巨大的碎石堆前,闷哼一声,不顾腿甲的剧痛,将重剑插进泥土,腾出双手。
他深吸一口气,虬结的手臂肌肉贲起,覆盖着厚重皮甲的背脊绷紧得像一张硬弓。
他猛地抱住一块足有半人高、覆盖着厚厚石屑的石板一角,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那块沉重的石块被他一点一点从废墟中强行拖拽出来!
灰白的石屑簌簌而下,露出断口处暗沉的颜色,还有一道清晰无比的、刻入石芯深处的细小符文——是构成六芒星节点能量脉络的一部分!
“接着!”骑士低吼,将沉重的石板断片抛向米勒的方向。
米勒稳稳接住。
入手冰凉沉重,这块断石并没有蕴含多么强大的能量,但米勒清晰地看到,当那些惊恐的矮人遗民看到这块石头时,浑浊的眼中竟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亮光,仿佛溺水者看到浮木!
骑士不顾鲜血又从腿甲裂缝渗出,发狂似的在石堆中奋力挖掘。
“都过来!一人一块!”骑士一边将其他略小的石头碎片粗暴地塞给围过来的矮人,一边对着他们喊道,“拿着!贴在身上!靠近血肉!它能让你们……骨头没那么快烂成铁渣!撑到另一个庇护之地!听见没有?!”
一个年轻的矮人妇女颤抖着接过一块巴掌大的锋利碎石碎片,犹豫了一下,猛地将沾满油污、生着暗红硬皮的手掌狠狠按在尖锐的断口上!
“嘶啊——!”
剧痛让她发出压抑的惨叫!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碎片。
但在那刻入石芯的暗沉符文接触到鲜血的刹那,符文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与此同时,矮人妇女手臂上一块刚刚鼓起、如同水泡般颤动的暗红锈斑,竟肉眼可见地停止了扩散,甚至微微“干瘪”下去了一点点!
她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怪异的……舒缓?
米勒的眼神微动。他懂了。
这些碎片……并非石像本身具有什么神力。
它们只是庞大能量脉络的一个个微小节点“信标”。
那些矮人遗民早已与这节点网络产生了深度连接。
碎片接触他们腐朽的血肉,并非“庇护”,而是粗暴地暂时强化了那种连接的紧密度,就像是给衰弱的机器强行接上了更高压的电缆,暂时压榨出一点点抵抗力和……行动力!
碎裂的雕像,就像一个炸掉了变压器的心脏。
碎片……是被拆出来的、还能临时接驳用的零配件。
至于谁摧毁了它?
米勒的目光扫过骑士那身同样被锈蚀侵袭、布满战斗痕迹的盔甲,落在他被重创的腿部,心中已有猜测。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骑士将最后几块稍大的碎片塞进一个老迈矮人怀里,环顾了一圈这些手持“碎片护身符”、眼神惊惶但多了一丝生气的遗民,又转向米勒。
“走!”他吼道,眼中带着破釜沉舟的血丝,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重剑,“西边!我带路!”他步伐坚定地走向洼地的另一头,走向那片更浓稠的、翻滚着暗红雾气的死亡丘陵。
米勒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目光扫过前方蹒跚的队列:骑士断后的背影沉重如濒死的山岳,拖着染血的腿甲,重剑如同拐杖却又透出战斗的凶悍。
那群遗民紧紧攥着锋利的碎片,碎片边缘割破了他们粗糙的手掌,暗红的血混着石屑滴落,每个人的皮肤上,那暗红的纹路都在不自然地微微鼓动、收缩,承受着双重的痛楚。
每一步前行,都踩在血肉与扭曲能量的熔池之上。
手中的碎石冰冷,带着粗糙的棱角感。
通往庇护之地的路崎岖漫长,如同通往炼狱的窄径。
真正的节点异变已消失于此地废墟,而前方的路途,弥漫着浓雾与更加深重未知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