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站在那幅被锈蚀贪婪啃噬的巨型壁画前,灰暗的视线凝固在六芒星图谱上。
冰冷的空气仿佛灌满了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心头,只有皮肤下那幽绿裂纹传来的、细微而连绵的刺痛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数量?他心中迅速计算。第一个村落,满打满算,男女老少加起来,绝超不过一千五百之数。六个村落,撑死万人。这点“能量”,供养一个能将整个矮人王庭拖入深渊、让钢铁化为锈铁瘟疫的“神只胚胎”?
杯水车薪。
这规模,供养一个凡俗的工业机器或许都显得局促,用来支撑一个以矮人王庭覆灭为代价、能引发锈铁灾厄的“神”的胚胎?就像一个试图靠几盏油灯点亮熔炉核心的妄想。
逻辑的断层像寒冰裂痕般蔓延。
壁画的故事……是真相的片段?还是经过篡改的残篇?
如果万机之神需要的仅仅是“存在”,那为何要彻底毁灭矮人王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毁掉亿万的炉火与熔炉,仅仅是为了在污秽的废墟上留下六个微弱的火种?
一个繁荣、拥有庞大人口和完整工业体系的矮人王国,难道不是比这几个苟延残喘的遗民村落,更能提供稳定的“供养”或“锚定”?
毁灭王庭,制造锈铁丘陵这片死地,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收益”似乎不成正比。
这更像是……一场实验?一场观察生命在极端绝望和“神恩”圈养下如何挣扎、如何被转化的实验?
但米勒该怎么做呢?是否要按照这幅壁画表达的意思,摧毁那六个村落?
如果壁画为真,这六个节点就是维系万机之神存在的关键。
摧毁它们,或许能从根本上撼动那非人之物。
但……万一壁画本身就是陷阱呢?是某个仍潜藏于此的、不想让锈铁丘陵终结的存在(比如幸存的守誓者)留下的误导?
故意引导后来者去摧毁那些村落,从而达成某种未知的目的?
毕竟,“神恩”再扭曲,至少给了那些矮人一个苟活的囚笼。
摧毁节点,可能意味着直接宣判所有遗民的死刑。
米勒的理性告诉他,若为大局,牺牲在所难免。
但本能却更倾向于另一条路——与其破坏这些可能只是“实验样本”的节点,不如直接找出并斩杀那幕后的“实验员”!
而米勒知道锈铁病爆发的根源是守誓者们试图强行“催生”万机之神引发的失控,也知道最终结果是王庭覆灭、丘陵异化。
但中间的过程,那些守誓者的具体操作、万机之神从“胚胎”到“存在”的转化细节……壁画只勾勒了一个模糊而残酷的轮廓,信息依旧支离破碎。
对了,守誓者,他们中的某人可能就是实验员,甚至可能就是绘制壁画的人。
这些矮人王庭真正的支柱,除了已确认死亡的巴林,以及必然持有米勒手中锈誓之矛的第二位(不知名死者的遗物),其余六人下落成谜。
他们是那场灾难的亲历者,是启动万机之神胚胎的罪魁祸首,也是理论上最可能了解其运行机制的存在。
他们会不会还活着?就在这锈铁丘陵的深处?这片诅咒之地对他们而言,是永恒的牢笼,还是……扭曲的庇护所?
若他们在外界,以其掌握的力量,足以在另一片土地上引发新的灾厄。
米勒目前已知的情报里,并无“锈铁病”在大规模爆发的报告。
这意味着什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还困在这里!
如果他们活着,那么这六个矮人村落的存在意义,壁画揭示的所谓“能量供给网络”,就变得无比可疑。
这六芒星,真的仅仅是为了维系一个胚胎?
“万机之神”究竟是壁画描绘的那种冰冷意志主体?
还是说……它仅仅是一个容器?一个……被操纵的引擎?
真正的执棋者,是否正是那些失踪的守誓者?
他们利用六个村落作为节点和锚点,将能量汇聚——但不是去维持胚胎,而是利用胚胎的力量……为了某个更深的目的?
比如,对抗锈铁侵蚀本身?或者……从中攫取某种力量?
“怜悯”的推论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在这片被绝对污染诅咒的土地上,唯有冰冷的交换与扭曲的共生。
所谓的“庇护”,代价可能远超那些麻木矮人的想象。
米勒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壁画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隐藏的线索——关于守誓者下落的暗示,关于这六芒星真正的指向。
无果。
壁画的侵蚀线仍在缓慢上移,灰白如碑文的刻痕正被暗红的污秽一点点覆盖,如同被舔食的血肉。真相,正被埋葬。
失望冰冷地包裹着他。线索仿佛在此中断。他站在历史的歧路口,每一个方向都可能通向更深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个被忽略的点突兀地刺入脑海。
葛蕾塔的信标!
米勒几乎是下意识地翻手,那枚冰凉沉重、已被暗红锈蚀爬满了大半表面的球体出现在他掌心。
幽蓝的光芒在污秽的封锁下艰难挣扎,只剩一星微弱的脉动。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黯淡的信标球体在接触到拱洞内壁那灰白色矿物包浆所散发的奇特气场的瞬间——或者说,在接近这幅承载着六芒星秘密的壁画核心区域的瞬间——球体猛地一阵剧烈震颤!
覆盖其上的暗红锈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瞬间释放出更加污秽的光芒,死死压制住仅存的幽蓝。
它脱离了米勒的手掌,悬停在壁画前方半空中,像一个失控的、蒙上血垢的罗盘!
短暂的剧烈震颤后,信标核心那一点微弱但精粹的符文印记骤然亮起,如同被引燃的火星!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凝练如丝的幽蓝色光束从符文印记中猛地射出!
光束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打在壁画底部那巨大的六芒星图谱上。
它没有指向那机械宇宙漩涡的中心,也没有指向代表王庭遗迹的那个核心空洞,而是精准无比地——
打在了六芒星结构的一处顶点标记上!
那颗被光束点亮的顶点骤然迸发出一小团刺目的蓝光。
那光极其短暂,如同垂死的闪光,但足以让米勒看清它所标注的位置。
光点一闪即逝。
信标球体失去了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灰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华的铁块,“啪嗒”一声,碎裂成几块失去活性的金属壳和碎石,掉落在覆盖着矿物粉尘的地面上。
残骸碎片上残留的暗红锈斑也不再蠕动,迅速凝固成普通铁锈般的死物。
米勒的目光如同钉子,死死钉在那个已然黯淡的六芒星顶点标记上。
葛蕾塔留下的最后一丝力量,以自我毁灭为代价,为他点明了方向!
不是中心,不是终点,而是六芒星图谱上一个关键的节点。
那个节点……出了问题?发生了异变?成为了“钥匙”或者……整个体系的弱点?
米勒缓缓俯身,捡起一块信标的残骸碎片。冰冷,死寂。他将碎块收好,直起身。
没有再看向那正在被锈蚀缓缓吞噬的壁画残卷。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个被点亮的顶点位置,转身,踏着地面残留的矿物粉尘,大步走出了这短暂“洁净”的拱洞。
锈蚀丘陵的污秽、浓稠的雾气以及那刺鼻的铁腥味再次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