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只海水构成的巨手囚禁在天穹之上，卡洛斯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
一种并非来自思想，而是源自基因最深处的恐惧，正在瓦解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是天狼星域第三掠夺舰队的副司令。
他的战靴曾踏过三十七颗星球燃烧后的余烬，他的耳朵早已习惯了不同文明在末日烈焰中的哀嚎。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那只被巨龙用指尖捻住，只需轻轻一搓就会化为齑粉的虫豸。
这不是科技层面的差距。
这是生命维度的倾轧。
“我……我重新介绍……”卡洛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本能地想抓住最后一丝高级文明的体面。
“在下卡洛斯，天狼星域联邦第三……舰队副司令官，奉命前来……”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前来什么？
前来被一个眼神抬起整片海洋的怪物当玩具耍吗？
“奉命前来抢劫？”
陈长青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是邻居在街角偶遇，随口问一句“吃了没”。
卡洛斯额角渗出的冷汗汇成一股，流进眼睛里，刺得他生疼。
他想起来了，自己那番狂妄到极点的最后通牒，是通过广域频道，向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宣告的。
现在回想，那每一个字，都是亲手给自己刻下的墓志铭。
“不！不是！”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又在下一秒死死压住音量，唯恐声音大了会惊扰到对方。
“我们……我们是来进行文明间的友好交流！”
卡洛斯梗着脖子，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小，越来越虚。
“刚才……刚才那是我们的标准外交辞令，一个……一个玩笑！对，一个星际玩笑，绝对没有恶意！”
站在陈长青身侧的林晚晴，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她指尖无意识缠绕的剑气，似乎比刚才更冷了。
“标准外交辞令？”
陈长青好像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们天狼星域的外交风格，就是先礼貌地劝人投降，别人不同意，就礼貌地把对方灭族？”
“误会！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卡洛斯把手摇得快出了残影，“是翻译！我们的通用语翻译系统在对接你们的语言时，肯定出现了灾难性的偏差！我们的本意是，希望能与贵星球建立互利互惠的贸易关系！”
“哦，翻译问题啊。”陈长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现在翻译对了，你再说一遍，我听听效果。”
卡洛斯感觉自己从鬼门关前退回了半步，连忙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语言。
“我们伟大的天狼星域联邦，听闻贵星球物产丰饶，文明昌盛，特派遣我等前来，希望能够……”
“等等。”
陈长青抬手，打断了他。
“你刚才说，你们的番号是‘掠夺舰队’？”
卡洛斯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
“一支‘掠夺舰队’，跑来建立友好邦交？你们这个翻译系统的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啊。”
“那是……那是我们的荣誉称号！”卡洛斯的大脑在求生欲的压榨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转速，大声道，“就像你们星球古代的‘飞虎军’、‘神鹰师’！只是个代号，为了听起来威风！”
“原来如此，那你们舰队的主营业务是？”
“运输！我们是星际物流公司！”卡洛斯脱口而出，“我们为各大星域的文明提供高效安全的货物运输服务，是宇宙经济繁荣的基石！”
“那‘征用星球，清除土着’又怎么说？”
“那是……那是为了保障货物中转时的绝对安全，临时租借一些无人区域作为货站！至于清除土着，是指……清除星球表面的有害微生物和强辐射尘埃！防止我们的高精尖商品受到污染！”
卡洛斯越说越顺，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快信了这套说辞。
陈长青听得极其专注，还配合地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看来真的是一场大型翻译事故。”
他忽然笑了。
“那么，作为地球的物业管理员，我代表全体业主，欢迎远方的商队。”
卡洛斯心中一阵狂喜，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您真是个明事理的土着”。
他连忙道：“那您看，这个……水牢，是不是可以……”
“当然。”
陈长青手腕轻翻。
那只遮蔽了整片天空的海水巨手，如莲花般缓缓绽放，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将三人稳稳地放在了海面上。
双脚触碰到水面的踏实感，让卡洛斯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个土着虽然强得像个怪物，但脑子果然和他的身份一样朴素，真的被自己糊弄过去了！
“不过呢。”
陈长青的声音再度响起。
“既然是来做生意的，总不能空着手来吧？见面礼呢？”
“有！当然有！”卡洛斯连连点头，大脑飞速运转，盘算着该从仓库里找出哪样最没价值的垃圾来应付一下。
“太好了。”
陈长青拍了拍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回礼。”
他伸出手。
他的掌心，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球体。
那球体本身不发光，却在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表面流转着一层令人灵魂悸动的幽暗，仿佛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死亡星辰。
卡洛斯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冻结了。
作为在宇宙里刀口舔血的舰队指挥官，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的本质。
超临界反物质约束球！
这枚小球里封装的反物质一旦失控，足以将他的座驾，那艘宏伟的巨神级星舰，连同周围的一切，从这个宇宙中干干净净地抹除掉！
“这是我们地球的土特产，叫‘问候弹’。”
陈长青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专门用来招待像你们这样，远道而来的尊贵朋友。”
卡洛斯双腿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直接跪坐在了海面上。
“大人！大人我们真的是来做生意的！我们是好人啊！”
“我知道啊。”
陈长青点点头，神情无比真诚。
“所以这是回礼，不是武器。不过它有个小毛病，安全装置不太稳定，需要持续输入一个特定的能量波段才能维持约束。”
他把那颗黑色的“问候弹”递到卡洛斯面前。
“拿着，千万别手滑。”
卡洛斯伸出抖成帕金森的双手，在那颗黑球落入掌心的瞬间，一种仿佛攥住了整颗太阳的恐怖质感，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昏厥。
“能量……能量波段的频率……是多少？”他带着哭腔，绝望地问。
“这个嘛……”
陈长青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地思索了几秒。
“我给忘了。不碍事，你们天狼星域科技那么发达，领先我们一千年呢。慢慢试，总能试出来的。”
卡洛斯彻底绝望了。
这他妈哪里是回礼！
这分明是一枚没有倒计时，但随时可能爆炸的催命符！
“大人……我们……我们能不能先回舰上，用精密仪器分析一下？”
“当然可以。”
陈长青和善地摆摆手，像是在送别远行的友人。
“友情提示一句，别想着跑远哦。”
“这颗球，已经和你们星舰的主引擎建立了量子纠缠。只要它离开这颗星球超过一千公里，就会判定你们生意谈崩了，然后……‘砰’。”
卡洛斯的脸色，比他刚从水牢里出来时还要惨白。
“对了，还有件事。”
陈长青像是刚想起来。
“你们刚才那段‘标准外交辞令’，我们全球七十亿业主都听见了。大家现在都很热情，想亲眼看看，我这个物业是怎么招待客人的。”
他话音落下，打了个响指。
刹那间，全球的天空，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都浮现出了一面面由光影构成的巨大屏幕。
屏幕上，正清晰地直播着海面上发生的一切。
全球七十亿人，都看见了。
那位不可一世的天狼星域副司令官，正像抱着自己亲爹一样，死死抱着一颗黑不溜秋的小球，跪在海面上，迎着海风瑟瑟发抖。
华夏，某互联网公司格子间里，一个程序员推了推眼镜：“这就是领先我们一千年的高等文明？怎么感觉还没我昨天被老板骂的时候硬气？”
北美，五角大楼的秘密会议室里，一位四星上将死死盯着屏幕，咆哮道：“立刻！马上！将‘九州灵盟’的‘物业管理员’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神明！另外，给我分析那颗‘问候弹’的构成！我们也要造！”
欧洲，某个菜市场里，一位刚砍完价的大妈叉着腰，指着挂在肉铺上的电视哈哈大笑：“让你丫的嚣张！让你想奴役我们！现在知道谁是爹了吧！”
海面上，卡洛斯感受着来自全球几十亿道目光的聚焦，那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针，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现在甚至有点想主动引爆这颗球，至少能死得体面一点。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友好的贸易谈判了。”
陈长青的微笑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暖意。
“首先，我想看看你们的货单，都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卖啊？”
卡洛斯哭丧着脸，从怀里颤颤巍巍地取出一个数据板。
“我们……我们带了一些通用能量块，还有几百吨的特种合金……”
“不错，都是硬通货。”
陈长青满意地点点头。
“那我们地球能卖给你们什么呢？让我想想……”
他的目光在卡洛斯身上扫了扫，忽然眼睛一亮。
“哦，对了，我们有一种非物质文化特产，叫‘认错书’，专门用于帮助犯了错的朋友，真诚、深刻、全面地表达歉意。”
“我看你现在就很需要，要不要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