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两张桌子上各放着四种兵器,分别是长刀、军弓、箭矢和长枪。
一式四样,共八柄。
乍看之下,两张桌上的武器并无区别,至少目测是这样的。
慕容政淳拿起一张军弓,起手满弓,已连续放了三次“空弦”。
第四次时,却只拉了一半,就把手中军弓奉上,对林少裳说道:“不如陛下亲自试试?微臣说得再多,也不比陛下亲身体验来得真实。”
说着。
他侧头看向一边书房的角落。
角落里,另有几张军弓被扔在地上,弓身完好,但弓弦却无一例外断了。
而且并非利器割断,反倒像是无力承受满弓而自然崩断的。
林少裳满脸阴沉,接过军弓,二话不说,当即奋力拉起。
但未及满弓,突然“崩”的一声,弓弦竟应声断开,吓了她一大跳。
然而,相比于弓弦突然崩断带来的惊吓,林少裳心中的怒火更加剧烈,俏脸一凝间,猛然将军弓丢掉,怒拍桌案道:“混账!大胆...简直是胆大包天!江南军器监那群狗东西,竟敢在军械上动手脚,偷工减料!”
“如此背行逆施,还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中吗?正值朝廷大军平乱,万千将士奋勇杀敌,拿性命拱卫社稷,就让他们用这样的劣质兵器上战场?这就是朕平日里高官厚禄礼待出来的臣子?”
“到底是谁在幕后主导这一切,竟将手伸到了军械上,枉顾前线将士的生死?朕要将之满门抄斩,夷其九族!”
慕容政淳似乎能料到她会震怒,显得相对淡定,躬身道:“陛下息怒。兵部制定的军弓标准,应是百折不断,质量过硬才对。莫说弓身,单说弓弦。哪家哪国的弓弩无法承受四次满弓即断?显然有人弄虚作假,偷工减料,以劣质军械充好,中饱私囊。”
“而且不仅仅是军弓,就连箭矢、军刀以及长枪,也是参差不齐。”
刚说完,他就接着拿起桌上的一支箭矢。
稍作衡量后,以一指顶着箭身的中心点上,箭矢头重尾轻,竟应声掉落。
慕容政淳这才接道:“标准的箭矢,在经过首尾配重之后,取其中心点,应该是可以平衡的。但这批军械...却是头尾失衡,头重尾轻,明显做工粗糙,不按规格制作。”
“头重尾轻的箭矢发射出去,非但无法准确命中敌军,而且极为影响射程。相当于...钱花出去了,却造出一堆没用的废物。让我军士兵拿着这些兵器上阵,与谋财害命何异?还有这些军刀!”
他拿起面前桌上的两柄战刀,退后两步,猛然左右互砍。
铿的一声。
火花一闪间,其中一柄战刀竟当场折断。
令人愤怒的是,最终完好的...竟是那柄老式的战刀。
原本应该质量更加上乘的新式战刀,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还有这长枪...”
慕容政淳也是暗怒不已,拿起桌上的半截长枪,就要向林少裳展示其劣质之处。
身为镇西军主帅,麾下的将士都好比他的“孩子”,世子爷是极为爱护的。
可自镇西军参加平叛以后,已有数批劣质军械流入军中,令无数将士惨死沙场。
对此,他早就深恶痛绝,愤恨不已。
数月前,就秘密上书皇帝,禀明了此事。
林少裳得知后,极为震怒。
同时深知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敢动军械的手脚,必是朝中极有权势之人。
因此,并没有打草惊蛇。
此次微服出巡,除了要亲自接回慕容雪这个“禧妃”,彻底绑牢镇西军之外。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彻查军械舞弊一事。
眼下,没等慕容政淳向她展示完劣质兵器,林少裳就再次怒拍桌案,道:“够了!朕没瞎,不用你一一展示,也能想到背后那些乱臣贼子都做了什么!”
她怒不可遏的样子,眸中尽是杀气。
朝中奸逆横行,反贼石先开已成气候,如今割据云州三郡,已对朝廷威严造成了极大影响。
朝野内外民心浮动,社稷动摇,大景国祚岌岌可危。
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有人敢动军械的主意,无疑触动了林少裳心中的逆鳞。
毫无疑问。
若查出幕后主使,不论此人是何身份,职位高低,都将难逃她的屠刀。
慕容政淳微微弯腰,拱手退后几步,再次沉声道:“陛下息怒...”
林少裳咬牙,冷视道:“你行事素来谨慎,既上书点破此事,肯定有过暗查。是谁在幕后主导?说!”
慕容政淳道:“回陛下,得知军中兵器竟混入次品后,微臣确有暗查过。但碍于前线战事,却也无暇多顾,至今仍无定论。不过,军械补给与生产制造,乃由兵部负责统筹,江南军器厂监制。”
“虽仍不知其幕后真正主使,但兵部尚书与军器监正监管不力,已可革职查办。只是...”
林少裳黑脸道:“只是什么?”
“只是兵部尚书德高望重,乃两朝元老,此前深得先帝器重,且年事已高,再过半年,便届满卸任。按理说,不大可能行此悖逆之事。估计是手下之人暗施手脚,企图将之当成替罪羊。微臣以为,在摸清幕后主使的身份之前,暂不宜轻动,以免打草惊蛇。至于军器监正...是由庆王爷世子担任...”
他没有把话说全,却微妙点出了江南王世子这个信息。
林少裳神色更暗,“你的意思是...此事与庆王府有关?”
“微臣不敢,目前并无直接证据说明庆王爷参与此事。但,庆王府统管江南六道,军器监的驻地就设在扬州。若说此事与庆王府毫无干系,只怕说不过去。就算庆王并无异心,当也负上监管之责。”
“不可能!庆皇叔对朝廷忠心耿耿,乃先帝的托孤忠臣。朕登基之初,朝中百官以朕年幼为名,试图引西宫太妃垂帘听政,染指朝纲。是庆皇叔力排众议,一人压下非议,支持朕独立亲政的。他岂会行此悖逆之事?这绝无可能!军械造假一事,定与庆王府无关。”
她笃定的语气,还没彻查就断言与江南王林天庆无关。
慕容政淳听了,微微沉思,面色如常道:“微臣也认为庆王不会参与其中,但事发江南,舆论...难免会牵涉到他。陛下既然已经来了,且也有下江南的想法。不如亲自主导彻查,替庆王爷洗清嫌隙?”
林少裳迟疑了些许,随后摆袖道:“就这么定了,三日后起程下江南,无需知会沿途郡县。朕要秘密前往,把江南六道查个底朝天,看看谁敢在朕和庆皇叔的眼皮底下行此大逆之事。”
说完,便走出书房。
来到门外时,又蓦然止步,侧头补了一句:“对了,让柔儿来见朕。”
这才快步离去。
慕容政淳只跟到门外,应了一声“是”后,便弯腰恭送。
一名镇西军副将似乎在门外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内容,在林少裳离开后,立马上前道:“世子,数月前我们已着手暗查此事,暗中抓捕到的几个兵部押送军械的吏员与军器监管事...他们虽没有直接供认,却也暗示军械造假一事与庆王干系重大,为何不对陛下明言?”
慕容政淳瞟了他一眼,轻笑道:“没看出来陛下对她那位皇叔有种无脑的信任吗?有些事得让她亲眼看见,我们无需过多插手。正好,陛下让本帅陪同巡视江南,可伺机拖延战局。”
“总之,反贼不动,我不动。淮州军不动,我亦不动。朝中三足鼎立之势已成,短时间内不会改变。而林天庆可是一只老狐狸啊...或许只有陛下才会觉得他忠心耿耿了。呵呵。”
他蓦然一声苦笑,有些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