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有十分钟开场。”陈朝阳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把票小心翼翼地夹进《大学英语》课本里。这是他发现的最佳票夹,书页厚实,不容易折角,能很好地保护票根。
卖零食的柜台前排着短队,玻璃罐子里的水果糖泛着廉价的光泽。林晓棠盯着最大桶的爆米花看了半天,那桶要两块五,够她在食堂吃三顿午饭。陈朝阳没等她说话就掏出钱包,里面是母亲给的五十块生活费,用橡皮筋捆得整整齐齐。
\"要那个最大的。\" 他把钱递过去,声音比平时响亮些,\"再加两杯橘子汽水,要冰镇的。\"
穿白大褂的售货员用铁铲把爆米花装进纸桶,咔嚓咔嚓的声音里混着汽水冒泡的嘶嘶声。林晓棠想把自己的粮票递过去,被陈朝阳按住了手 —— 他知道她这个月的粮票得省着用,弟弟正在长身体,每个月都要寄十斤回去。
放映厅里弥漫着汗味和爆米花的甜香。1995 年的影院座椅还是硬邦邦的人造革,椅背上别着的塑料编号牌已经掉了一半。陈朝阳把汽水放在两人中间的杯架里,发现林晓棠的手指在轻轻敲打膝盖,和他心跳的节奏一模一样。
片头出现 \"香港电影制片厂\" 的字样时,全场突然安静下来。林晓棠很快就被剧情吸住了,看到男主角在夜市摆摊被城管追赶时,她突然 \"噗嗤\" 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肩膀却还在一耸一耸的。陈朝阳偷偷侧过脸,发现她的睫毛上沾着点爆米花的糖粒,像落了只透明的小虫。
当银幕上出现女主角在电话亭哭泣的长镜头时,放映厅里只剩下换气扇的嗡嗡声。林晓棠突然轻轻吸了吸鼻子,陈朝阳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 —— 这是他早上特意从宿舍带的,三层的,比食堂的糙纸软和。
\"谢谢。\" 林晓棠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接过纸巾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陈朝阳感觉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却把爆米花桶碰得晃了晃。
\"没事吧?\" 林晓棠伸手去扶,两人的手在半空撞在一起,爆米花撒了一地。暗黄色的灯光里,那些散落的玉米粒像星星碎在了地上。
\"别动,我来捡。\" 陈朝阳慌忙弯腰,手指却被林晓棠按住了。她的掌心带着汽水的凉意,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别捡了,\" 她的声音比银幕里的台词还轻,\"一会儿清洁工要来的。\"
陈朝阳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放映机的光束在她瞳孔里投下流动的光斑,像把整个夏夜的星光都装在了里面。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看到的诗句:\"你眼里有海,我却不敢远航。\"
电影快结束时,男主角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跳起独舞。长镜头缓缓扫过落满灰尘的座椅,扫过墙上褪色的《庐山恋》海报,最后停在他孤单的背影上。林晓棠突然轻轻握住了陈朝阳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却舍不得挣开。
散场灯亮起时,两人都没说话。前排的观众伸着懒腰站起来,有人在讨论最后那个镜头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朝阳感觉林晓棠的手指在慢慢收紧,像要把什么珍贵的东西攥进掌心里。
\"走吧。\" 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刚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走出影院时,夕阳把街道染成了蜜糖色。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前排着队,有人拿着 Ic 卡在拨号,\"嘟嘟\" 的忙音里混着小贩 \"处理西瓜\" 的吆喝。林晓棠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对面的录像厅问:\"那里也在放港片呢,你看过《重庆森林》吗?\"
陈朝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录像厅门口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片名,旁边画着个穿旗袍的女人。他突然想起包里的绿豆冰棍,连忙掏出来时,发现包装袋上已经凝满了水珠。
\"快吃吧,要化了。\" 他把其中一根递给林晓棠,包装袋上的 \"北冰洋\" 三个字已经被水洇得模糊。
林晓棠咬了一口,冰碴子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绿豆香。她突然笑起来:\"你还记得吗?大一刚开学时,你给我带的就是这个。\"
陈朝阳当然记得。那天新生报到,林晓棠背着个巨大的帆布包,额头上全是汗。他排队买冰棍回来时,正看见她对着宿舍楼的示意图发呆,辫子上还别着朵快蔫了的向日葵。
两人坐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慢慢舔着冰棍。卖晚报的老头推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铃铃响:\"看报看报,中国女排三连冠!\" 林晓棠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是首没写完的诗:\"电影院的黑暗里,我们共享一桶爆米花,像共享整个宇宙的星光。\"
\"写得真好。\" 陈朝阳看着她娟秀的字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速写本里画的那些她的侧影,课堂上的、图书馆里的、食堂排队时的,每一页都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满是烟头的地面上。林晓棠突然把冰棍纸折成小船的样子,轻轻放在路边的水洼里:\"等我们毕业,去看遍所有的电影院好不好?\"
陈朝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看着那只纸船在水洼里打转,突然用力点头:\"好。\"
送林晓棠回女生宿舍时,楼道里飘着饭菜香。三楼的窗口晾着一排的确良衬衫,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林晓棠突然从车筐里拿出那个红色保温桶:\"我妈寄来的酸梅汤,你拿回去喝。\"
\"不用,你留着吧。\" 陈朝阳想推回去,手指却碰到了温热的桶壁。
\"拿着吧,\" 林晓棠把桶塞进他怀里,\"里面还有陈皮,解暑的。\" 她转身跑上楼梯时,麻花辫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红布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朝阳站在楼下,抱着温热的保温桶,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低头看着桶身上绣着的牡丹花,是林晓棠母亲的手艺,针脚细密得像她写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