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细微如雏鸟初鸣的嘤咛,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瞬间在玉台上荡开无声的涟漪。
周易撑在源池边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却因巨大的期待而微微前倾。李诗晴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力道,温润的空间之力传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倚靠着水晶塔基座、气息奄奄的静玄师太,浑浊的老眼也瞬间聚焦,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那团碗口大小、光芒内敛的金乌光焰核心。
光焰核心深处,那蜷缩沉睡的金色少女虚影,如同被这无声的呼唤触动。熔金铸就般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初醒的迷茫和沉重,颤抖着掀开了一丝缝隙。
缝隙之下,露出的并非之前那焚尽诸天的炽烈金阳,而是一线黯淡却纯净无比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被厚重的劫灰覆盖了亿万年后,终于穿透尘埃、重见天日的第一缕晨曦。微弱,却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纯净,一种历经焚身烈火后沉淀下来的、近乎神性的澄澈。
光焰本身,随着这丝缝隙的开启,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原本内敛的火焰猛地向上蹿升了一寸,形态变得更加凝实,不再是虚幻的光影,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流动熔金般的质感。光芒亮度并未大增,却变得更加稳定、更加深邃,如同蕴藏了无尽星火的余烬。
“采儿...” 周易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缕晨曦的颤抖。他浸在源液中的手,掌心那星火印记的金光微微摇曳,传递着无声的呼唤。
光焰核心,那线纯净的金色光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睫的缝隙又艰难地扩大了一丝。
终于,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缓缓地、完全睁开了。
瞳孔之中,不再是燃烧的焚世之阳,也不是涅盘时的痛苦暴戾,而是一片纯净到极致的、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缕阳光的金色湖泊。湖泊深处,倒映着源池的七彩微光,倒映着周易和李诗晴紧张而期盼的脸庞,倒映着这片狼藉却孕育着新生的玉台。那目光清澈、平静,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以及一种劫后重生的、近乎稚嫩的茫然。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带着初醒的迟钝,扫过周易苍白虚弱、布满冷汗却写满担忧的脸,扫过李诗晴泪痕未干却充满希冀的银眸,扫过静玄师太枯槁却欣慰的面容...最终,落在了玉台边缘,那两具冰冷、无声的身影之上。
徐长老胸前焦黑的孔洞,吴长老身边散落的卜器灰烬...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那双纯净的金眸。
“徐...爷爷...吴...爷爷...”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生涩气音、仿佛声带刚刚重塑的少女声音,从光焰中艰难地飘散出来。
金色的湖泊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巨大的悲伤如同无声的海啸,从那小小的光焰中弥漫开来。新生的纯净光芒剧烈波动,光焰形态都变得有些不稳,仿佛这巨大的哀恸随时可能将她刚刚凝聚的意识再次冲垮。
“采儿!看着我!” 周易心中一痛,强忍着灵魂的撕裂感,将更多的意志注入心口的星火印记!印记金光大放,更精纯的源液生机如同温暖的泉水,汹涌地涌入那团悲伤的光焰!“他们...是为了守护!守护你,守护诗晴,守护我们所有人!他们的牺牲...不是终点!看着我们!我们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李诗晴也立刻收紧双手传递的空间之力,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采儿!别怕!我们都在!徐长老和吴长老...他们一定希望看到你醒过来,看到你平安!”
静玄师太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却清晰的音节:“孩子...活着...传承...希望...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
温暖而坚定的意念,如同三股坚韧的绳索,牢牢地拴住了那即将被悲伤吞噬的晨曦。
光焰核心,周采儿眼中的水雾终于没有凝聚成泪。她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她此刻并无实质的呼吸),那弥漫的悲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沉淀,最终化为眼底深处一抹沉重却不再动摇的坚定。纯净的金色光芒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了一丝。
她不再看那冰冷的遗体,目光重新聚焦在周易脸上,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紧锁的眉头、以及额头不断滚落的冷汗。那纯净的金色湖泊中,清晰地映照出他灵魂深处传递来的、因强行充当生机通道而承受的剧烈痛苦。
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混合着心疼与责备的意念波动,传递到周易和李诗晴的意识中:“...傻...子...”
“...不要...命了...吗...”
声音依旧微弱生涩,却带着独属于周采儿的、那份熟悉的傲娇与关切。
周易紧绷的心弦瞬间一松,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你...醒了...就...好...”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骤然泄去,灵魂深处被强行压制的创伤和过度消耗的反噬如同溃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噗——!”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并非鲜红,而是夹杂着丝丝缕缕黯淡的银芒和灰黑色的能量残渣!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周大哥!” 李诗晴惊呼,空间之力瞬间发动,柔和地托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周易!” 周采儿的光焰也猛地一颤,纯净的金光剧烈波动,传递出焦急的意念。她想靠近,但新生的光焰形态极其脆弱,刚刚吸收的生机尚不足以支撑她移动分毫。
“他...本源...透支...灵魂...重创...” 静玄师太虚弱地喘息着,看着周易倒下,眼中充满了忧虑,“必须...立刻...稳定...”
李诗晴将周易小心地放平在温润的玉石地面上。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而紊乱,身体冰冷,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额心的守钥人符文再次亮起,空间银芒流淌全身。这一次,不再是传递力量,而是引导!
她伸出双手,悬于周易身体上方。掌心向下,精纯的空间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周易体内。
感知到的景象让她心头剧震!
经脉如同被狂暴能量反复冲刷过的河道,布满裂痕,甚至多处断裂、淤塞!丹田枯竭,原本充盈的空间真元几乎点滴不剩!最严重的是他的灵魂本源,如同被重锤反复敲打过后的琉璃,布满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意识波动微弱得近乎停滞!更有一股残留的、混合着混沌湮灭气息和过度催动权限烙印的反噬之力,如同跗骨的毒藤,盘踞在他心脉和识海深处,不断侵蚀着他仅存的生机!
伤势之重,远超想象!若非他经历过法则基壤的洗礼,体质和灵魂本质得到了升华,恐怕早已在创世洪流中彻底湮灭!
“师太!” 李诗晴看向静玄师太,眼中带着求助的急切,“周大哥的伤势太重!我的空间之力只能暂时稳固他的身体结构,无法修复灵魂创伤和驱除那些反噬之力!”
静玄师太艰难地喘息着,枯槁的手指指向源池:“源液...创世生机...是...根本...但...他此刻...无法...主动吸收...需要...外力...引导...调和...”
外力引导?调和?
李诗晴的目光瞬间转向那团漂浮在源池之上、光芒纯净内敛的金乌光焰——周采儿!
周采儿纯净的金色眼眸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易。感应到李诗晴的目光,一道清晰而急切的意念立刻传递过去:“我...可以...试试...用...净化...神火...最本源...的...生机...中和...那些...反噬...但...需要...你的...空间...之力...作为...桥梁...和...稳定...器...”
用她新生的、最本源的净化神火生机,去中和周易体内的反噬之力?这需要极其精微的控制!稍有不慎,净化之力可能反而会灼伤周易脆弱的灵魂!而李诗晴的空间之力,则要充当这危险治疗中的稳定器和疏导通道!
风险极大!
但看着周易那迅速流逝的生机,两人眼中都没有丝毫犹豫!
“好!” 李诗晴重重点头。
没有丝毫耽搁!李诗晴立刻将引导向周易的空间之力分出一股,化作一道极其纤细、却异常稳固的银色光桥,一端连接周易的心口(星火印记位置),另一端则探入源池,轻轻连接在周采儿那团光焰的核心!
“开始!” 周采儿的意念带着决绝!
嗡!
纯净的金色光焰核心,一点比晨曦更加柔和、更加温暖、散发着纯粹生命气息的金色光点缓缓亮起!这是她涅盘重生后,神火核心最本源、最温和的创生之力,剥离了所有焚灭的霸道,只留下孕育万物的生机!
这点温暖的金色光点,顺着李诗晴构筑的银色空间之桥,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渡入周易的心口。
滋...
如同温暖的阳光融解坚冰。金色光点接触到周易心脉处盘踞的灰黑色反噬之力时,并未发生激烈的对抗。那狂暴的混沌湮灭气息和权限反噬,在这最本源的创生之力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开始无声地消融、瓦解!同时,温和的生机开始浸润那些布满裂痕的经脉,带来细微却真实的修复感!
然而,这过程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周易脆弱的灵魂如同布满裂痕的薄冰,那温暖的生机流经时,稍有不慎的波动都可能引发连锁的崩溃!周采儿光焰微微颤抖,纯净的金眸中充满了全神贯注的凝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那一点金色生机的流速和温度。李诗晴更是屏住呼吸,空间之桥稳定得如同凝固的星轨,精确地引导着每一丝能量,同时分心多用,以空间之力稳固着周易体内那些最脆弱的结构节点。
时间在无声的精密操作中流逝。
周易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紊乱的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断绝。心脉处那顽固的灰黑色反噬,被金色生机中和了大半,残余的部分也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雪,正在缓慢消融。
有效!
李诗晴和周采儿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喜色。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从静玄师太口中爆发!她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大口大口的暗红色淤血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胸前的道袍!她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微弱下去,脸色灰败,眼神开始涣散!之前强行支撑、结印诵咒,早已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此刻看到周易情况稍稳,那强撑的意志终于松懈,伤势如山崩般反噬!
“师太!” 李诗晴大惊失色!她此刻全部心神都维系在周易和周采儿之间那精微的治疗通道上,根本无力分心他顾!周采儿的光焰也猛地一颤,纯净的金眸看向静玄师太,传递出焦急的意念。
眼看静玄师太的气息就要彻底断绝!
嗡——!
一道温润厚重、散发着纯粹空间本源气息的银色光辉,毫无征兆地从李诗晴额心的守钥人符文深处流淌而出!这光辉并非李诗晴主动激发,而是符文深处那颗缓缓旋转的本源星辰,感应到玉台上守护者生命的即将逝去,自发的回应!
银辉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跨越空间,轻柔地笼罩在静玄师太枯槁的身躯之上。
奇迹发生了!
银辉笼罩之下,静玄师太剧烈的咳嗽瞬间平息!涌出的淤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止住。她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一股温和而稳固的空间本源之力,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暂时吊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虽然依旧虚弱到了极致,但至少,暂时脱离了瞬间毙命的险境!
这是李诗晴新生的空间本源,对守护者本能的、被动的回馈!
玉台之上,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周易在周采儿本源生机和李诗晴空间之桥的维系下,伤势被稳住,性命无虞,但灵魂创伤依旧深重,陷入深沉的自我修复沉睡。
周采儿的光焰悬浮在源液之上,持续输出着温和的生机,纯净的金眸带着疲惫,却依旧专注地维系着治疗。
李诗晴半跪在周易身边,一手维持着连接周采儿的空间之桥,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周易的额头,以空间之力小心地梳理着他混乱的识海,额心的符文散发着温润的银辉。
静玄师太则被李诗晴本源星辰自发的空间银辉笼罩,如同被包裹在一个银色的光茧中,气息微弱却平稳,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休养。
源池的七彩霞光愈发黯淡,池水也明显下降。但玉台上的四道气息,却在这片狼藉与牺牲的背景下,顽强地维系着,如同风暴过后,废墟之上重燃的微弱篝火。
起源之庭的乳白色天光静静洒落,带着亘古不变的平和。流淌的光河在远处低吟,光之植物散发着静谧的辉光。
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沉睡的周易,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微弱但平稳的呼吸节奏,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眉心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第一缕空间法则波动的银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悄然亮起。
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本源层面的律动,与李诗晴额心的守钥人符文,与周采儿光焰核心的纯净金光,甚至与笼罩静玄师太的空间银辉,都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如同沉睡的种子,在创世的余烬中,悄然萌发了第一缕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