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薛灵玉取出那枚玉印的瞬间,林逍客的神识便悄然而至。
他的记忆虽然仍未完全恢复,却依稀记得,这碧落瑶台……是与太初云府、太阴婵宫同一级别的元婴宗门。
不论是云霞宗弟子,亦或是其附庸家族修士,受制于功法传承限制,无论天资有多么卓绝,若是不得太初云府青眼,赐下更为高深的功法,都将终身困毙于筑基之境,难以窥见金丹大道。
王家若非有铜鼎奇遇,《九霄养气诀》又是统御炼气、筑基两大境界的顶尖功法,其下场未必强过当年青山县的秦、李诸家,需集阖族之力,方能挣扎供出一二筑基。
据《云霞宗三百年大事记》上寥寥几笔记载,云霞宗太上曾屡立大功,方才得赐金丹妙法,铸就金丹道体,云霞宗也因此从附属小宗升为大宗,辖管三郡之地。
管中窥豹,太初云府底蕴之深可见一斑,而碧落瑶台既与之齐名,其底蕴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筑基六层……”
林逍客的神识甫一触及薛灵玉,便被其展露的修为微惊了一瞬,但转念一想,她背靠多宝阁,修炼资源远非常人可比,加上此刻她取出的这枚神秘玉印……能有此修为,似乎……也非意外之事。
见薛灵玉二人浑然未觉自己暗中窥探,林逍客心念微转,神识无声无息地探出,轻易穿过了那玉印所散发的煌煌光障,如水入沙,悄然没入其中……
清风阁内,王璟颜目光死死盯住薛灵玉掌心那枚流转着纯白光华的玲珑小印,一股浩瀚天威沛然而降,仿佛无形山岳骤然压顶。
他喉头滚动,全身筋骨骤然绷紧,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双脚如同被钉在地上,连挪动一丝都成了奢望。
薛灵玉唇角轻扬,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纤纤玉指优雅地微微一蜷,将那散发恐怖威压的玉印悄然拢回掌心。
她眸光清亮,直视王璟颜紧绷的面容,声如清泉:
“道友可知,何为十二道宫?”
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骤然消散,王璟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胸腔内翻腾的气血,眉头紧锁,缓缓摇头,沉声道:
“王某……仅是偶然听闻一二,知之甚浅。”
薛灵玉眸光清亮,缓声解释道:
“道宫十二,执掌乾坤枢纽,乃定此界万古根基之法统,而十二道宫,又分作上清三宗与下浊九宗。”
王璟颜目光微凝,低声道:
“这碧落瑶台……便是道宫之一?”
薛灵玉微微颔首,轻声道:
“不错,碧落瑶台位列下浊九宗,门内有数位元婴大能坐镇,道友当知,多宝阁内,派系盘根错节,我薛家能执掌大权多年,全赖家族先辈得蒙道宫垂青,拜入其门,最终铸就金丹道果。”
王璟颜沉默片刻,眉头拧得更紧,似在权衡,再次抬首时,目光直视薛灵玉那清亮沉静的眼眸,一字一句沉声问道:
“薛道友此行,究竟所为何事?”
薛灵玉低下头,指尖在那枚莹白玉印上轻轻摩挲,带着一种玩味的姿态,轻声道:
“以道友的聪慧,心中应当已有几分猜测了,也罢,我便直言不讳,此行正是要请王家……弃暗投明。”
王璟颜眉头再紧,眸中隐含锋芒,冷声道:
“薛道友何出此言?我王家蒙受云霞宗恩情,由一介乡野跻身筑基仙族,岂能见其势微便转投他宗,此事若是做了,我王家势必背负狼心狗肺之骂名。”
“道友此言,既差矣,亦天真,修真界亘古之道,便是大道争锋,弱肉强食,资源法缘,强者为尊,此乃无上铁律,恩情二字,重逾千钧不假,但在这动辄倾覆的大势之前,却又……最为脆弱缥缈。”
她眼波流转,继续道:
“再看今日之云霞宗,传承断绝,太上魂灭道消,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基腐朽如蚁穴溃堤,如今不过是风中残烛,只消一阵强风,便会彻底熄灭,化为一捧飞灰。”
“附庸于其下的枝叶藤蔓,若不趁着朽木尚未崩散,将根基迁至新生的参天之木,必将在狂风乍起之时,尽数化为陪葬的齑粉,此乃天道运转,兴衰更迭之理,谈何骂名,谈何道义?”
“难道你王家举族上下,含妇孺稚子在内,都甘做那枯木上的朽苔,与之同焚,就此断绝血脉香火,灰飞烟灭于这大道争锋的洪流之下?”
王璟颜闻言,胸腔中一股郁气翻涌,袖中双拳紧握。薛灵玉所言字字如刀,剖开了残酷的现实,却也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不甘与隐忧。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与挣扎:
“薛道友所言,无非便是弱者为饵,强者通吃的道理,我王家立足修真界,靠的不止是修为,更是立身之道,若背信弃义,纵使攀上高枝得了庇护,心魔滋生,道心蒙尘,族中弟子日后如何堂堂正正立足于天地之间?这等遗臭万年的骂名,王家担不起,我王璟颜……更背不起。”
“背弃?骂名?”
薛灵玉轻笑一声,仿佛能看穿王璟颜强撑的骨气下那份对家族未来的深深焦灼。
“道友何必自欺欺人?实则是云霞宗……已然无力护佑尔等附庸在前,池刹门的屠刀早已高高悬在你王家颈项之上,试问,云霞宗门可能遣一位金丹真人坐镇你家族?可敢倾力为王家出头,不惜与池刹门开战?”
王璟颜脸色骤然一白,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薛灵玉所言正是他日夜悬心却无法回避的绝境。
毕竟云霞宗太上陨落,高层内斗倾轧,自顾不暇,面对池刹门与月璃宫的双重挤压,自身存续都是难题,又岂能奢望他们为一个附庸家族搏命出头?
薛灵玉敏锐地捕捉到王璟颜眼神中的动摇,她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几分锋芒,姿态略微放松下来,轻声道:
“更何况……道友焉知云霞宗当年赐法、扶植王家之时,未曾动过令你族永世为其附庸爪牙,甚至……做那待宰灵药、献祭养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