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棚里的蜂鸣余音还在耳膜上震颤,空气中那股数据厮杀的硝烟味似乎还没散尽。陈墨的手指悬在加密终端上方,微微发抖,屏幕上那个代表着“蜂后”的银色光点正缓缓熄灭,留下一片纯净的蓝色网格——长赢的云平台稳住了,如同经历风暴后重归平静的深海。但程长赢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松弛。他的目光掠过屏幕上代表Rc-11到15工地恢复运作的绿色信号点,没有丝毫停留,直接钉在棚外那片被铅灰色雨幕笼罩的天地。
雨,还在下。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从临时挖掘的排水沟里汹涌流过,卷起的浪花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病态的灰绿色。远处,安置区“空气胶囊”透亮的弧形屋顶下,影影绰绰挤满了人,不安像瘟疫一样在闷热的湿气中蔓延。
“程总!”一个浑身湿透、泥浆溅到脖子的年轻工程师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取样瓶,瓶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苔藓的深褐色。“安置点外围的临时取水口……水……水又变色了!比上次更深!气味更冲!刚抽上来的,我们的人都不敢靠近取样点三米内!”
棚内刚因系统恢复而略有回升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张启明一把夺过取样瓶,对着棚顶惨白的灯光晃了晃,浑浊的液体里似乎有细小的颗粒在悬浮翻滚,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混杂着化学品的刺鼻气味。“他妈的!沈哲瀚这王八羔子!地上打不过就玩阴的,往水源里下毒?他就不怕天打雷劈!”他眼睛赤红,恨不得把瓶子捏碎。
程长赢没看那瓶子。他一步跨到指挥棚门口,厚重的防水帘被他猛地掀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湿热的泥腥气扑面而来。视野里,安置区边缘,临时用防水布和钢管搭起的取水点附近,几个穿着简陋雨衣的孩子正被大人死死拽住。孩子们指着那不断涌出深褐色水流的水管,小脸上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尖利的哭喊声穿透雨幕,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妈妈!水!水又变成妖怪喝的血了!”
“爸爸我怕!水里有魔鬼的眼睛!”
“我不要喝!喝了会死掉!会变成绿色的怪物!”
孩子的恐惧是最直接、最尖锐的武器。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比任何技术报告、比屏幕上猩红的警告更具冲击力。恐慌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拥挤的安置点里炸开。压抑的议论声、妇女的啜泣声、男人愤怒的低吼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即将冲破临界点的暗流。几个情绪激动的村民已经抓起地上的石块,眼神不善地望向指挥棚的方向。
苏晚晴不知何时站到了程长赢身侧,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冷冽。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孩子和躁动的人群,最后落在程长赢紧绷的侧脸上。“毒水是表象,恐惧才是武器。沈哲瀚要的不是毒死人,是要毁掉‘长赢’两个字代表的安全感,要让你在人心上崩盘。”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雨声的喧嚣。
程长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当然懂。前世他见过太多在谣言和恐慌中倒塌的帝国,地基不是钢筋水泥,而是信任。他猛地转身,视线如鹰隼般扫过指挥棚内:“陈墨!水质分析报告!立刻!我要知道这水里到底混了什么‘佐料’!张工,带人,去上游!把能堵的支流、可疑的排污口,给我一寸寸翻过来查!重点查靠近星海控制区的那几条河道!”
“程总,来不及了!”张启明指着外面情绪越来越激动的村民,“等报告出来,等查到源头,这里怕是要……”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所有人都懂。暴动,就在眼前。恐慌一旦失控,再坚固的“空气胶囊”也挡不住愤怒的人潮。
陈墨的终端屏幕飞速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色谱图,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程总,初步扫描显示重金属严重超标,铅、汞、铬……还有多种有机溶剂残留,成分复杂得像化工厂的废料桶!更糟的是,检测到未知生物毒素信号,数据库比对失败!要精确分析至少需要六小时!这水……别说喝,皮肤接触久了都可能出事!”
六小时?程长赢看着棚外那些哭到嗓子嘶哑的孩子,看着他们眼中倒映出的深褐色“魔鬼血水”,看着村民手中攥紧的石块和木棍。六分钟都嫌长!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拉扯,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取水点旁边积满污水的泥坑!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破旧的成人t恤,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她跑到坑边,没有看那深褐色的水流,反而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坑边一片被雨水打落的、边缘有些焦枯的叶子。叶子上,一滴刚刚坠落的、纯净的雨水,正颤巍巍地停在叶心,在灰暗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晶莹剔透的光。
小女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没有去碰那滴雨水,只是痴痴地看着,用带着浓重土语腔调的声音,轻轻地问,像是在问叶子,又像是在问这无情的老天:
“为什么……天上的水是干净的……落到地上……就变成妖怪喝的了?”
这稚嫩的、充满困惑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程长赢的心脏。也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被愤怒和紧迫感充斥的迷雾。
天上的水是干净的……
他猛地抬头,望向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也下不完雨的苍穹。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在绝望中闪烁着唯一光亮的念头,如同挣脱束缚的困兽,咆哮着冲了出来!
“陈墨!”程长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的‘虹吸塔’原型机!能处理雨水吗?立刻给我算!最大吞吐量,最快净化速度!还有,我要光!要最亮、最显眼的光!能穿透这鬼雨幕的光!”
陈墨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虹吸塔的核心是膜过滤和电化学催化……理论上……雨水比污染河水杂质少得多!处理速度能翻倍!甚至……更快!光?程总你是要……”
“来不及理论了!”程长赢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目光如炬,扫向棚外那片混乱和恐惧,“张工!带上所有能动的人!给我拆!把Rc-15工地刚组装好的那三套备用大型探照灯组,连支架带发电机,全给我拆过来!还有库房里所有的防水高强度射灯,一根线都别留!陈墨,我要你在取水点旁边,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搭起一座塔!一座能吞云吐雾,能发光,能造出彩虹的塔!就现在!”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张启明反应最快,吼了一嗓子“跟我来!”,带着一帮同样被程长赢的气势点燃的工程师和工人,顶着瓢泼大雨就冲了出去,奔向最近停着工程机械的Rc-15工地。拆解巨大探照灯组的金属碰撞声、引擎的轰鸣声瞬间压过了雨声。
陈墨十指如飞,虚拟键盘上拉出复杂的结构模型,口中语速快得惊人:“塔基用速干混凝土桩……结构用模块化脚手架最快……探照灯组固定在顶端……侧面挂射灯……核心净化单元吊装嵌入……虹吸原理需要高度……没问题!给我两小时……不!一小时四十分钟!”
“一小时!”程长赢的声音不容置疑,他大步走出指挥棚,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他却浑然不觉。他径直走向那个还站在泥坑边、呆呆看着叶子上那滴雨水的小女孩。
周围的嘈杂、村民愤怒的议论、孩子的哭嚎,似乎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