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定法
咸阳宫的议事厅内,青铜灯盏里的油脂燃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梁柱上镌刻的玄鸟纹映照得明暗交错。案几上摊开的竹简层层叠叠,墨痕尚未完全干透,空气中弥漫着松烟与皮革的混合气息。商鞅身着黑色朝服,腰间佩剑的剑鞘在走动时轻触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俯身按住一卷写满律法条文的竹简,目光扫过厅内肃立的群臣,沉声道:“河西初定,三晋流民归附者日众,百姓对新法尚不熟悉,需即刻派人下乡宣讲律法,务必让每户知晓禁令与赏罚,方能令百姓知法、守法。”
话音刚落,右侧列中一位须发半白的官员跨步出列,他是掌管刑狱的廷尉赵亢。赵亢拱手道:“商君,下乡宣讲律法固然重要,可河西之地民风彪悍,若有百姓不知律法而触犯禁令,或是明知故犯,该如何处置?”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毕竟新法中诸多条款与旧俗相悖,此前推行时已引发过不少争议。
商鞅转过身,目光落在赵亢身上,语气坚定却不锐利:“新法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贵族卿大夫,还是平民黔首,亦或是归附的流民,只要触犯律法,便需依律惩处,绝无例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量刑需公正,要区分情节轻重。若是因不知律法而偶犯,且未造成严重后果,可从轻处置,同时需让其知晓律法条文;若是明知故犯,或是犯下盗窃、伤人等重罪,则必须严惩,以儆效尤。不可因身份高低而偏袒,更不可滥用刑罚,以免失了民心。”
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青铜灯花偶尔爆裂的声响。几位曾对新法持怀疑态度的老臣相互对视,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上大夫甘龙轻捋胡须,出列道:“商君所言极是。此前推行垦草令时,便是因赏罚分明,才让百姓乐于耕作。如今修订律法,若能做到人人平等、量刑公正,必能让百姓信服,大秦的法治也能更上一层楼。”
“甘大夫说得对!”另一位官员紧接着附和,“河西乃大秦东出的要地,唯有以法治之,才能稳定民心,让这片土地真正成为大秦的根基。臣愿带领属吏前往河西各县,亲自宣讲律法,确保每一户百姓都能明白新法的要义。”
群臣纷纷颔首,皆表示赞同。坐在主位上的秦孝公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终于开口。他身着玄色王袍,面容虽显疲惫,眼中却透着精光:“有商君主持修订律法,又有诸位大臣同心协力,大秦的法治定会越来越完善。”他看向商鞅,语气中满是欣慰,“商君自入秦以来,推行变法,兴修水利,整顿吏治,让大秦的国力日渐强盛。如今河西已定,正是完善律法、巩固根基的好时机。寡人相信,在商君的辅佐下,大秦终有一日能东出函谷,一统天下。”
商鞅闻言,躬身行礼:“君上谬赞。变法非一人之功,需君上鼎力支持,更需群臣同心、百姓拥护。臣定当竭尽全力,修订好律法,推行好法治,不辜负君上的信任,不辜负大秦百姓的期望。”
秦孝公微微点头,随即看向群臣:“既然诸位都赞同商君的提议,那此事便即刻着手办理。赵廷尉,你负责挑选精通律法的属吏,与各郡县的官吏一同下乡宣讲;甘上大夫,你负责协调粮草与车马,确保宣讲官员的出行无忧;其余大臣各司其职,配合商君完善律法条文,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群臣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在议事厅内久久回荡。
散朝后,商鞅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捧着几卷竹简来到秦孝公的书房。书房内陈设简单,除了满架的竹简,便只有一张古朴的木案。秦孝公示意商鞅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米酒:“商君,今日议事时,你提到要区分情节轻重量刑,寡人有些疑问。若是贵族触犯律法,尤其是宗室子弟,该如何确保他们能依法受惩?”
商鞅接过酒杯,却并未饮下,而是将竹简摊在案上:“君上,宗室子弟若触犯律法,与平民无异。此前太子驷曾因反对新法,纵容侍从破坏垦草令,臣虽未直接惩处太子,却依法处罚了太子的师傅公子虔与公孙贾,便是要向天下人表明,新法面前无特权。如今修订的律法中,更是明确规定了宗室子弟犯法的惩处条款,只要君上能坚定支持,臣保证无人敢徇私舞弊。”
秦孝公看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商君放心,寡人既然支持你推行变法,便不会因宗室子弟而动摇。大秦要强大,就必须摒弃旧俗,以法治国。日后若有宗室子弟犯法,无需顾及寡人的颜面,只管依法处置。”
商鞅心中一暖,起身行礼:“君上有此决心,大秦幸甚!臣还有一事禀报,此次下乡宣讲律法,臣打算亲自前往河西的蒲坂城。蒲坂乃河西重镇,百姓多为三晋移民,对新法最为陌生,臣亲自前往,方能让百姓感受到君上推行法治的决心。”
秦孝公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只是蒲坂距咸阳较远,且近日听闻有少量盗匪在河西边境活动,商君此行务必多加小心,寡人会派五百锐士护送你。”
“多谢君上关怀。”商鞅拱手道,“臣明日便启程前往蒲坂,待宣讲之事稍有成效,便会派人回报君上。”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咸阳城外的官道上已响起马蹄声。商鞅身着便服,腰间佩剑,与五百锐士一同出发。队伍行至半途,忽然遇到几名神色慌张的百姓,他们背着行囊,似乎在躲避什么。商鞅勒住马,让侍从拦下其中一位老者,问道:“老丈,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为何如此慌张?”
老者抬头见商鞅衣着不凡,且身后跟着大批士兵,连忙躬身道:“大人,我们是蒲坂城外的村民,近日听闻城里要推行新法,说是犯了法就要受重刑,我们害怕不小心触犯禁令,便想搬到别处去。”
商鞅闻言,心中暗道:看来百姓对新法的误解颇深,此次宣讲刻不容缓。他温和地说道:“老丈不必害怕,新法并非只为惩罚百姓,更重要的是保护百姓的利益。若是有人欺负你,或是偷了你的东西,新法会为你做主;若是你努力耕作,多缴粮草,新法还会赏赐你爵位与土地。今日我便是要去蒲坂宣讲新法,你若不信,可随我一同前往,听听新法究竟是如何规定的。”
老者半信半疑,身旁的几位百姓也纷纷围了过来。其中一位中年男子问道:“大人,您说的是真的?此前有官吏来村里收税,多收了我们的粮食,新法能管这事吗?”
“当然能管。”商鞅斩钉截铁地说,“新法规定,官吏不得擅自增加赋税,若有贪污受贿、欺压百姓者,百姓可向官府举报,一经查实,官吏必受严惩。你们随我去蒲坂,若是遇到此类事情,只管向我禀报,我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百姓们听了,脸上的慌张渐渐褪去,纷纷表示愿意随商鞅一同前往蒲坂。队伍继续前行,沿途又有不少百姓加入,等到了蒲坂城下时,身后已跟随了数百名百姓。
蒲坂城的守将早已接到消息,率领官员在城门外迎接。商鞅翻身下马,对守将说道:“不必多礼,即刻准备一处宽敞的场地,我要向百姓宣讲新法。另外,将城内所有官吏都召集过来,一同聆听,日后他们便是推行新法的关键。”
守将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搭建高台,又派人去召集官吏。不到一个时辰,广场上已聚集了数千名百姓,官吏们也整齐地站在高台两侧。商鞅走上高台,手持一卷竹简,目光扫过台下的百姓,朗声道:“乡亲们,我是商鞅,此次前来蒲坂,是为了向大家宣讲大秦的新法。有人说新法严苛,会随意惩罚百姓,这是对新法的误解。今日我便要告诉大家,新法的核心是‘赏罚分明、人人平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你们努力耕作,粮食产量超过规定数额,官府会赏赐你们爵位,爵位越高,能分到的土地和奴仆就越多;若是你们参军打仗,立下战功,同样能获得爵位和赏赐,甚至能让家人摆脱平民身份。而若是有人犯了法,比如盗窃他人财物、伤害他人身体,或是不遵守官府的禁令,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要依法受罚。但若是因不知律法而偶犯,且未造成严重后果,官府会从轻处置,还会教你们知晓律法条文,避免日后再犯。”
台下的百姓们鸦雀无声,仔细聆听着商鞅的话。此前他们对新法的了解多来自传言,如今亲耳听到商鞅的讲解,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一位老农高声问道:“商君,若是官吏不按新法办事,故意刁难我们,该怎么办?”
商鞅高声回答:“你可直接向我禀报,或是前往咸阳向廷尉府举报。新法规定,官吏若有徇私舞弊、欺压百姓之举,一经查实,不仅会被罢官,还要受到与百姓犯法同等的惩罚。我在此承诺,只要你们遵守新法,官府定会保护你们的利益,绝不让你们受委屈。”
百姓们闻言,顿时欢呼起来。高台两侧的官吏们也纷纷点头,此前他们对新法的执行还存有几分犹豫,如今见百姓如此拥护,心中的顾虑也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几日,商鞅在蒲坂城内逐一宣讲新法的各项条款,从赋税、徭役到刑罚、赏赐,无一不详细解释。他还亲自处理了几起百姓投诉的案件,其中一起是官吏多收赋税,商鞅当即下令将该官吏革职,并让其退还多收的粮食;另一起是村民因土地边界问题发生争执,商鞅依据新法中关于土地划分的条款,公正地解决了纠纷。
百姓们亲眼见到商鞅执法公正,对新法的信任愈发深厚。不少原本打算搬走的百姓,也纷纷回到家中,安心耕作。蒲坂城的秩序日渐稳定,其他郡县听闻后,也纷纷效仿,积极推行新法宣讲。
一个月后,商鞅回到咸阳,向秦孝公禀报河西的情况。秦孝公听后,龙颜大悦:“商君此行,不仅让百姓知晓了新法,更赢得了百姓的信任。如今河西各地秩序井然,百姓耕作积极性高涨,这都是商君的功劳啊!”
商鞅躬身道:“这并非臣一人之功,而是君上支持、群臣协力、百姓拥护的结果。如今百姓对新法已较为熟悉,接下来臣打算进一步完善律法条文,尤其是在商业、手工业管理方面,制定更详细的规定,促进大秦的经济发展。”
秦孝公点头道:“甚好。寡人已让人将你修订的律法条文誊抄多份,分发至各郡县,让所有官吏都能严格依照律法办事。日后大秦的法治,便拜托商君了。”
商鞅再次行礼:“臣定不辱使命,为大秦的强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书房,落在摊开的竹简上,映照出“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八个大字。咸阳宫的议事厅内,新一轮的律法修订讨论即将开始,而大秦的法治之路,也在商鞅与群臣的共同努力下,一步步走向完善,为日后一统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