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渭水畔,风里还带着些料峭寒意,却已挡不住河工们挥汗的热情。李伯蹲在河堤上,指尖摩挲着新夯的黄土,指腹触到细密的纹路,那是昨日他和同乡们一木夯一木夯砸出来的印记。河面上,二十多个精壮汉子正踩着木筏,用长柄铁耙捞取水面的杂草,铁耙沉入水中时溅起的水花,在晨光里碎成点点银星。
“李伯,都察御史的船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河督府的小吏气喘吁吁跑过来,青色官袍下摆沾了不少泥点,“大人让您把疏浚的进度册子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
李伯应了声,从怀里掏出用油布裹得严实的册子,指尖在“三月初十,清理渭水中段淤泥三千二百担”的字迹上顿了顿。这册子他记了三个多月,每一笔都浸着河工们的汗水。去年夏天渭水决堤的场景还在眼前晃——浑浊的洪水冲垮了堤岸,他眼睁睁看着邻村的土屋像纸糊似的塌在水里,妇人抱着孩子在屋顶哭喊,那声音像刀子似的扎心。如今能跟着官府疏浚河道,守住这一方水土,他心里踏实。
木筏上的王二柱突然喊起来:“李伯!这儿有块大礁石!”李伯站起身,顺着王二柱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木筏旁的水面下,隐约能看到一块黑褐色的礁石轮廓。这礁石卡在河道转弯处,去年汛期时不知撞翻了多少运粮的小船。
“撑稳木筏!把绞盘绳递过去!”李伯朝河工们喊。两个汉子立刻把缠着粗麻绳的绞盘固定在河堤的木桩上,另一头系着铁钩,慢慢往礁石上抛。铁钩勾住礁石的瞬间,木筏上的汉子们齐齐发力,绞盘“嘎吱嘎吱”转起来,河面上的水花越溅越高,礁石终于露出大半,表面还挂着去年船板的碎木片。
“再加把劲!”李伯挽起裤腿,也跳上旁边的小筏子,帮着推礁石。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在水里,漾开小小的涟漪。等礁石彻底被拖上岸,他才发现手心被麻绳磨出了血泡,可看着河道里通畅的水流,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李伯,您看!那是不是都察御史的船?”小吏指着下游喊道。李伯抬头,只见一艘乌篷船正顺着水流驶来,船头上插着的“察”字旗在风里飘着。他赶紧把册子揣好,整理了一下沾满泥土的短褐,迎了上去。
船靠岸时,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人走下来,面容清瘦,眼神却很锐利,正是都察御史张允。张允没先看册子,反而蹲在河堤边,用手挖了一小块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这土夯得密实,看来你们没偷工减料。”
李伯连忙回话:“大人放心,这河堤是咱们百姓的命根子,谁敢糊弄?您看那河道,中段的淤泥清了足有三尺深,礁石也捞了十七块,再过半个月,就能把下游的弯道拓宽了。”
张允顺着李伯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狭窄的河道宽了不少,几艘运粮的商船正顺流而下,船工们站在船头,脸上带着笑意,不像去年那样提心吊胆。他点点头,翻开花名册:“去年汛期,渭水沿岸受灾的百姓,有多少参与了疏浚?”
“回大人,有四百二十六户!”李伯的声音高了些,“官府给的口粮足,还说等工程完了,每户能分两亩淤田,大家都愿意干!您看那边的王二柱,去年他家房子被冲了,现在天天第一个上工,说要把河堤守得比自家院墙还结实。”
张允顺着李伯的目光看向王二柱,那汉子正扛着铁耙往木筏上走,黝黑的脸上满是干劲。他合上册子,站起身:“不错。陛下说,治水就是治民,河道通了,百姓的日子才能顺。你们继续加紧,下个月我还来查勘,可别让我失望。”
送走张允,李伯又回到河堤上。日头渐渐升高,河工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和着水流声,像一首热闹的歌。他望着宽阔的渭水,想起去年冬天官府召集百姓开会的场景——县丞站在土台上,手里拿着图纸,说要把渭水疏浚出“三宽两深”的河道,宽处能容三艘船并行,深处能走大船,还能把洪水引进下游的洼地,改成良田。当时还有人不信,说这么大的工程,猴年马月才能完,可现在看,不过三个多月,河道就变了模样。
“李伯!该吃饭了!”送饭的妇人挑着担子过来,竹筐里装着黄澄澄的粟米饭,还有腌菜和煮豆子。河工们围过来,蹲在河堤上狼吞虎咽。王二柱塞了一大口饭,含糊地说:“李伯,昨天我媳妇去镇上买布,看见商船多了不少,布店老板说,现在运布的船走渭水,比走陆路快了三天,还省了不少运费呢!”
李伯笑着点头:“可不是嘛。前几天我去县城,看见码头边堆了好多南方来的茶叶,掌柜的说,要是往年,这时候茶叶早在路上捂坏了,今年河道通了,船走得快,茶叶新鲜,卖得也贵。”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伯抬头,看见几个骑着马的人朝这边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绿色官袍的人,是负责水运的漕运使。漕运使下了马,快步走到李伯面前:“李伯,好事!下游的粮商说,下个月要调二十艘大船运粮,从渭水走,直接到咸阳,让你们把河道再清一遍,别耽误了行程。”
“放心!”李伯拍着胸脯,“再过十天,下游的弯道就能拓宽,到时候别说二十艘船,三十艘都能过!”
漕运使笑着拍了拍李伯的肩膀:“好!我就信你。等粮食运到咸阳,陛下说不定还会嘉奖你们呢!”
漕运使走后,河工们更有干劲了。日头偏西时,他们又清出了两担淤泥,还把一段松动的河堤重新夯实。李伯站在河堤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渭水在夕阳下泛着金波,远处的村落里升起炊烟,一派安宁的景象。他想起去年汛期时,这里一片狼藉,如今却满是生机,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感。
夜里,李伯躺在河堤边的窝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他,渭水是秦国的母亲河,可也常给百姓带来灾祸。那时候,官府也组织过疏浚,可总是断断续续,没几年河道又堵了。如今不一样了,陛下重视治水,官府有章程,百姓有干劲,这河道一定能长久通畅。
他摸出怀里的册子,借着油灯的光,在最后一页写下:“三月十二,清淤四百担,加固河堤一丈。渭水渐宽,百姓安乐。”写完,他把册子收好,闭上眼睛,耳边仿佛传来了商船的橹声,还有百姓的笑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渭水的疏浚工程进展顺利。四月初,下游的弯道拓宽完成,河道里能容三艘大船并行。漕运使带着二十艘运粮船过来时,河工们都站在河堤上看热闹。大船顺着水流缓缓驶过,船工们朝河工们挥手,高声喊着“多谢”,河工们也跟着欢呼,声音在河面上回荡。
五月初,咸阳传来消息,说陛下听说渭水疏浚成功,水运通畅,特意下旨嘉奖河督府,还让把李伯等几个带头的河工召到咸阳,要亲自接见。李伯接到消息时,正在清理最后一段河道的杂草,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眶不由得红了。
去咸阳的那天,河工们都来送他。王二柱把自己编的竹篮塞给李伯:“李伯,到了咸阳,别忘了跟陛下说,咱们还能把渭水治理得更好!”李伯点点头,接过竹篮,心里满是感动。
马车驶离渭水畔时,李伯掀开帘子,望着渐渐远去的河堤和河道,那里有他和同乡们的汗水,有百姓的希望。他知道,这渭水不仅是一条河,更是秦国的血脉,只要河道通畅,秦国就会越来越强,百姓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安稳。
到了咸阳,李伯见到了陛下。陛下穿着玄色龙袍,却没有一点架子,拉着他的手,问了很多关于疏浚的细节。李伯一一回答,说起河工们的干劲,说起商船通行的便利,说起百姓的喜悦,陛下听得频频点头,还说要把渭水疏浚的经验推广到全国,让所有的河流都能安澜,让所有的百姓都能安乐。
离开咸阳时,陛下赏赐了李伯不少东西,还有一块写着“河安民乐”的匾额。李伯捧着匾额,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匾额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是给所有为疏浚河道付出汗水的河工们的,是给重视治水的官府的,更是给秦国百姓的。
回到渭水畔,李伯把匾额挂在河堤边的窝棚里。河工们围过来看,都很激动。王二柱说:“李伯,有了这匾额,咱们更得好好干,把渭水守好!”李伯点点头,望着宽阔的渭水,望着远处的村落,望着来来往往的商船,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年夏天,秦国下了几场大雨,可渭水却没有像往年那样决堤,只是水位稍稍上涨,很快就退了下去。百姓们站在河堤上,望着平稳的河水,都笑着说:“还是疏浚得好啊!要是往年,咱们又得遭灾了。”
李伯站在河堤上,听着百姓们的夸赞,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河道需要疏浚,还有更多的百姓需要守护。但他相信,只要官府和百姓同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就没有治不好的河。
夕阳西下,渭水泛着金波,商船的橹声、百姓的笑声、河工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首属于秦国的安澜之歌。李伯望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渭水安澜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秦国的盛世,也会一直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