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关中平原的麦浪在晚风里翻涌着金波,劳作了一日的农人李伯直起身,腰间的草绳松了半截,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喉间不自觉地哼出一段调子。“麦尖儿黄,镰刀亮,收完新麦换米粮哟——”歌声不高,却像带着麦香的风,顺着田埂飘向远处,正在捆麦秆的邻人听见,也跟着接了句“换米粮,养娃娃,来年再种好庄稼”,一唱一和间,疲惫似是被这调子悄悄卸去了大半。这便是秦国随处可见的景象——民间歌谣,如田间的野草般蓬勃生长,藏在百姓的衣食住行里,唱着岁月的烟火,也织着时代的纹理。
秦国的民间歌谣,从不是凭空生出的曲调,而是百姓把日子过成了歌。它们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也映着人们劳作、婚嫁、节庆里的喜怒哀乐。若说歌谣有根,那根便深深扎在秦国的土地上,扎在百姓的生活里,在关中的平原、巴蜀的山地、沿海的渔村,长出各不相同却同样鲜活的模样。
关中之地是秦国的腹地,沃野千里,农耕发达,这里的歌谣便多与农事相关,被称作“农谣”。农谣的调子大多质朴明快,像田埂上的阳光,直白又温暖,歌词里全是农人的经验与期盼。春耕时,犁田的汉子牵着牛走在田里,会唱“惊蛰响,犁耙忙,深耕细作土生香”,提醒着同伴时节不等人;夏耘时,妇女们坐在田埂边除草,手里的活儿不停,嘴里的歌也不停,“杂草除,禾苗舒,暑天多浇三分水”,字句里都是侍弄庄稼的细致;到了秋收,更是农谣最盛的时候,打谷场上的石碾子转着圈,人们围着谷堆唱“谷穗沉,谷场喧,颗粒归仓笑开颜”,歌声里满是丰收的踏实。
这些农谣不只是消遣,更是农人的“活账本”与“节气表”。老一辈的农人说,他们学农时,先学的不是犁耙,而是歌谣。比如“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句短谣,比官府张贴的农时告示更易记,也更贴心;还有“小满不满,麦有一险”,提醒着小满时节若雨水不足,麦子便可能减产,世代农人靠着这些歌谣,把节气与农事的关联刻进了骨子里。李伯便是听着农谣长大的,他至今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下地,父亲唱“伏天热,莫歇晌,趁晴多晒粮”,他跟着哼,不知不觉就懂了伏天晒粮的重要性。如今他也把这些歌谣教给儿子,“唱着歌干活,不觉得累,还能把老祖宗的法子传下去”,李伯笑着说,手里的镰刀又快了几分。
巴蜀之地多山多水,物产丰饶,这里的歌谣带着山地的灵秀与江水的绵长,被称为“山歌”。巴蜀的山歌调子多高亢婉转,像山间的溪流,能绕着山梁转几个弯,歌词里常藏着巴蜀人的幽默与豁达。山里的樵夫上山砍柴,背着柴刀走在石阶上,会唱“山高林密路弯弯,砍捆柴禾下山岗,柴米油盐全靠它,日子虽苦心里甜”,歌声在山谷里回荡,连鸟儿的鸣叫都似是在应和;江边的纤夫拉着船逆流而上,号子般的山歌震得江水都似在晃动,“嘿哟!拉纤绳,踏江滩,江水再急咱不怕,把船拉到码头边”,粗哑的嗓音里满是不服输的劲儿;还有山里的姑娘采桑时唱的歌,“桑叶绿,桑果红,采桑姑娘笑盈盈,织出丝绸做新衣,等着情郎来提亲”,甜美的调子像桑果的汁水,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巴蜀的山歌里,还藏着独特的“对歌”习俗。每逢赶场日,年轻男女会在集市旁的山坡上对歌,你唱一句“高山有棵相思树,谁能懂我相思苦”,我便接一句“相思树旁我等候,愿陪阿哥到白头”,歌声里藏着心意,也藏着巴蜀人的浪漫。有一回,巴县的阿牛看上了邻村的阿妹,便在赶场时主动对歌,阿妹被他的歌声逗笑,也回了歌,一来二去,两人竟真的成了亲。后来阿牛说,若不是山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阿妹开口,“山歌就是咱巴蜀人的‘媒人’”。
沿海的渔村则有“渔谣”,调子像海浪般起伏,带着咸湿的海风气息,歌词里全是渔民与大海打交道的日常。天还没亮,渔民们便推着渔船出海,船头的渔灯在黑暗里闪着光,他们会唱“启明星,照海面,渔船出海去捕鱼,愿得鱼虾满船舱”,歌声里有对大海的敬畏,也有对收获的期盼;撒网时,几人合力把渔网抛向大海,唱着“渔网撒,像朵花,大海里面捞珍宝,一家老小全靠它”,动作与歌声配合得恰到好处;傍晚归航时,渔船载着满舱的鱼虾,渔民们唱“夕阳红,映海面,满载而归心欢喜,煮锅鱼汤尝新鲜”,歌声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渔谣里还有不少“避灾谣”,是渔民们在长期的海上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比如“海上起雾莫远行,浪头打船要小心”,提醒着同伴雾天出海的危险;还有“海鸥低飞要下雨,赶紧收网把船停”,靠着这些歌谣,渔民们避开了不少风险。渔村的老渔民王大爷说,他年轻时曾不听劝,雾天硬要出海,结果在海上迷了路,是靠着哼着“潮涨潮落有规律,跟着潮水找归途”的渔谣,才顺着潮水的方向回了岸,“渔谣就是咱渔民的‘救命歌’”。
除了与地域相关的歌谣,秦国的民间歌谣还藏在百姓生活的各个场景里,婚嫁有“婚谣”,节庆有“庆谣”,甚至连孩童玩耍时,都有专属的“童谣”,每一首都藏着不同的情感与故事。
婚嫁是人生大事,婚谣便成了婚礼上不可或缺的部分。新娘出嫁前,女眷们会围着她唱“梳头歌”:“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梳的是头发,唱的是对新娘的祝福;迎亲时,新郎的队伍会唱“迎亲歌”:“锣鼓响,鞭炮鸣,娶回新娘喜盈盈,夫妻恩爱甜如蜜,日子越过越红火”,欢快的调子把喜庆的氛围拉满;拜堂后,众人还会唱“祝福歌”:“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来年生个胖娃娃,一家幸福乐洋洋”,歌声里满是对新人的美好期许。
咸阳城的张姑娘出嫁时,母亲便带着女眷们给她唱“梳头歌”,唱着唱着,母亲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张姑娘也红了眼眶,却还是跟着哼完了整首歌。后来张姑娘说,那首“梳头歌”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不是歌,是娘的心意,是家里人对我的牵挂”。
节庆时的庆谣则更显热闹。春节时,家家户户贴春联,孩子们提着灯笼在街上跑,唱着“新年到,放鞭炮,穿新衣,戴新帽,家家户户乐陶陶”;元宵节时,人们围着花灯猜灯谜,唱着“花灯亮,灯谜藏,猜对灯谜喜洋洋,团团圆圆过元宵”;中秋节时,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吃着月饼唱“月亮圆,月饼甜,阖家团圆笑开颜,愿得年年常相伴”。这些庆谣调子欢快,歌词喜庆,总能把节日的氛围推向高潮。
每年春节,咸阳城的集市上都会有孩童唱着“新年歌”,不少大人听见了,也会跟着唱,一时间,整个集市都被歌声笼罩着,热闹非凡。有商户说,每到春节,只要听见孩子们唱“新年歌”,就知道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庆谣就是咱秦国的‘年味’”。
童谣则是孩子们的专属歌谣,调子简单,歌词有趣,满是童真。孩子们在巷子里捉迷藏,会唱“捉迷藏,躲猫猫,找到你了别乱跑”;跳绳时,两人摇绳,其他人跳,唱着“跳绳绳,跳得高,像只小鸟天上飞”;傍晚时分,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孩子还会唱“再玩会儿,再玩会儿,玩完这局就回家”,软糯的调子里满是孩子气。
这些童谣不只是孩子们的游戏,更是他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咸阳城的小娃子狗蛋,就是跟着童谣认识了不少事物,“唱‘月亮圆’的时候,我知道了月亮是圆的;唱‘小鸟飞’的时候,我知道了小鸟会飞”,狗蛋说,他最喜欢的就是童谣,“唱着歌玩,特别开心”。
秦国的民间歌谣,不只是百姓情感的表达,更是文化交流的桥梁。随着秦国疆域的扩大,各地的歌谣也开始相互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更丰富的歌谣文化。
关中的农谣传到巴蜀后,巴蜀人结合当地的农耕特点,改编出了“巴山蜀水好地方,种完水稻种高粱”的歌谣;巴蜀的山歌传到沿海后,渔民们把调子放慢,填上渔事的歌词,成了“山歌调子唱渔事,渔歌也有山韵味”的新渔谣;沿海的渔谣传到关中后,农人们把海浪的起伏融入农谣,唱出了“麦浪似海浪,丰收似渔获”的新调子。
这种交融,让秦国的民间歌谣更具生命力。有一次,关中的农人与巴蜀的樵夫在集市上相遇,农人选了段农谣,樵夫接了段山歌,两人一唱一和,竟格外和谐,引得不少人围观。后来,有人把这段融合的歌谣记了下来,在各地传唱,成了两地文化交流的见证。
官府也十分重视民间歌谣,不仅没有禁止,反而鼓励百姓传唱。有时,官员下乡巡查时,还会特意听百姓唱谣,从歌谣里了解百姓的生活状况。有一回,陇西郡的官员下乡,听见农人们唱“天旱无雨禾苗枯,盼着甘霖救庄稼”,便知道当地缺水,回去后立刻组织修建水渠,解决了灌溉问题。官员们说,民间歌谣是“百姓的心声”,听歌谣,就能知道百姓的需求。
不仅如此,官府还组织文人搜集各地的歌谣,整理成册,取名《秦谣集》。这些文人走遍秦国的山川河流,把听到的歌谣记录下来,有的还会对歌词进行适当的修饰,让歌谣更具文学性,却又不失民间的质朴。《秦谣集》成书后,在各地流传,不少人都喜欢读,有的还会照着唱,进一步推动了歌谣的传播。
民间歌谣还成了百姓反抗不公的方式。有一回,某地的官吏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们便编了首歌谣:“官吏贪,百姓苦,搜刮民财心不堵,盼着清官来做主”,这首歌谣在各地传唱,引起了官府的重视,最终那个官吏被惩处,百姓的冤屈得以伸张。百姓们说,歌谣虽小,却能“说出咱不敢说的话,办成咱办不成的事”。
岁月流转,秦国的民间歌谣一直在变,却又一直未变。变的是歌词里的具体事物,不变的是百姓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的追求。从春耕到秋收,从婚嫁到节庆,从孩童的游戏到老人的回忆,民间歌谣始终陪伴着秦国百姓,唱着他们的日子,也唱着秦国的兴衰。
如今,走在秦国的土地上,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市井街巷,总能听见阵阵歌谣。那歌声或许不悠扬,却充满了生命力;那歌词或许不华丽,却满是真情实感。它们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线,把秦国的百姓连在一起,把秦国的文化连在一起,成为秦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或许,千百年后,人们再提起秦国,除了统一六国的壮举,除了严明的律法,还会记得,那个时代里,有无数百姓曾唱着歌谣,把日子过成了诗,把岁月织成了歌。而那些歌谣,也会像秦国的历史一样,永远流传下去,诉说着那个时代的烟火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