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陈旧气味。
只有头顶几盏昏黄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将吴携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斑驳的混凝土墙壁上。
吴携走在前面，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黑瞎子跟在他身后半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一副闲逛的模样，但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岔口和阴影角落。
通道深处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喂，小三爷。”黑瞎子忽然开口，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吴携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头，示意他在听。
黑瞎子吐掉嘴里的烟，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
“等下要是九门的人现身了，别指望我出手。我跟到这儿就算差不多了。”
吴携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眉头紧锁。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黑瞎子摊摊手，“我帮九门走到这一步，是不想看着予恩彻底把自己玩没了，或者被汪家啃得骨头都不剩。但现在这情况……”他啧了一声，“九门和汪家的烂账，我没兴趣掺和。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找机会把予恩那小子打晕了扛走。”
吴携盯着他，喉咙有些发干。
“你早就计划好了？”
“不然呢？”黑瞎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真给你们九门当免费打手？黑爷我收费很贵的。”
吴携沉默了几秒，重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声音有些发闷。
“……我得问他。我必须亲口问予恩，我二叔、三叔……他们到底在哪儿。”
黑瞎子在他身后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嘲讽，又有点别的什么。
“问了又怎么样？吴携，你心里其实早就清楚了吧？你觉得他们还能活着？汪家、‘它’、还有你那个好叔叔们布下的局……层层算计下来，予恩让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你自己算过吗？”
吴携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停下。
黑瞎子慢悠悠地跟上，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扎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还喘着气，你觉得予恩会告诉你？他恨你们吴家入骨，这你总该看得出来。他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报复。告诉你下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吴携的脚步再次停住。他站在昏暗的光线下，背对着黑瞎子，肩膀绷得很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清晰地回答。
“他会。”
黑瞎子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吴携的笃定。他盯着吴携的后脑勺看了几秒，最终只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行吧，你说是就是。反正……祝你还有九门好运。”
他不再多说，两人重新陷入沉默，一前一后，向着通道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外面演练场上，气氛紧绷。
予恩让人将张海杏、黎簇、谢语辰、王胖子四人分开，由汪渊、汪程等好手分别看管，彼此间隔着一段距离，确保无法相互支援。
他自己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场中，与对面的张祁灵隔空对视。
阳光明媚却似乎驱不散两人之间那冰冷的氛围。
“张族长，”予恩率先打破沉默，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声音清晰地传过去，“你不是挺能救人的吗？现在给你机会。”
接着像是突然才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故作惊讶地补充。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汪家楼，还有你们刚进去的那个地下基地，”他伸手指了指里面黑沉沉的建筑和那个入口，“里面我让人放了不少好东西，足够把里面一切都送上天的炸药。你现在要是冲进去，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把你那两位好朋友捞出来。”
他的话音拖长，带着满满的恶意。
“不过嘛，外面这几位……我可就不能保证他们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地等到你回来了。你说，该怎么选呢？”
他的未尽之言，张祁灵何尝不明白。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赤裸裸的、逼他眼睁睁看着的绝境。
张祁灵没有说话。
整个身形挺拔如松，屹立在原地，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眼中沉静清冷的雾霭。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予恩脸上，那目光很深，像是要透过眼前这张精致满是仇恨和冷漠的脸，看到更深处的东西。
他在记忆的碎片里搜寻，试图将眼前这个浑身是刺、手段狠厉的青年，与很多年前那个蜷缩在角落、连话都不会说、只会用一双清澈懵懂的眼睛看着他的孩童重叠起来。
若不是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他几乎不敢确认。
他知道予恩在做什么。
知道这疯狂的报复背后，是多年积压的痛苦和绝望。他在很久之前荒谬地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希望予恩在把这滔天的恨意发泄出来后，能够真正放下，远离这一切泥沼，去过另一种生活。
至于救人……张祁灵的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暗沉掠过。
张家的责任，守护的秘密，还有与这些人千丝万缕的牵连，像无数道锁链已经紧紧的缠绕住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人死，无论是里面的吴携、黑瞎子，还是外面的谢语辰、胖子、黎簇，甚至是那个身份存疑的张海杏。
予恩看着始终沉默，连眼神都没有太大变化的张祁灵，嘴角那点虚伪的笑意慢慢抿直了。
他突然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并不畅快。
“没意思。”予恩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眼神骤然变得不耐烦，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汪渊等人下令，“动手！给他们放点血，别弄死就行。那个黎簇，”
特意指了指脸色惨白的黎蔟，“把申琼叫过来，让她亲自动手。”
汪渊等人脸上立刻露出嗜血的兴奋，应了一声“是，少族长！”。
纷纷抽出匕首、短刀，冷笑着走向各自的目标。
“妈的！予恩你个小混蛋！有本事冲胖爷我来！欺负小孩子算什么！”王胖子破口大骂，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身后的汪家人死死按住。
谢语辰眼神冰冷，试图反抗，但架在脖子上的刀立刻压紧，渗出血丝。
黎簇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咬得死白。
就在汪渊的刀尖即将划向谢语辰胳膊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听到一声闷响，汪渊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的刀当啷落地。
张祁灵挡在了谢语辰身前，眼神平静，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让周围的汪家人呼吸一窒。
“拦住他！”予恩冷喝。
更多的汪家人涌上，刀光、拳脚，毫无章法地朝着张祁灵招呼过去。
他们不敢真的下死手——予恩说了要活的——但这种缠斗更加烦人。张祁灵身形飘忽，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人倒下，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还要分神注意不被伤到要害，一时间被死死拖住，无法接近予恩，也无法有效救援其他人。
汪牧一直站在予恩身侧，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当听到予恩毫不犹豫下令对那些人动刑，尤其是点名让以折磨人为乐的申琼去对付黎簇时，他心中那点因为张祁灵的出现而产生的不安，突然就平复了下去。
他还以为……予恩会对这个特殊的张家祁灵人心软。
毕竟，予恩上次从外面回来后，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偶尔闪过的复杂眼神，让他莫名地感到恐慌。
他只能将其归结为——予恩可能恢复了一些关于九门、关于过去的记忆。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予恩还是那个予恩。
而刚才张祁灵看予恩的那个眼神……汪牧眼底掠过一丝阴冷的讥诮。
那绝不仅仅是看一个陌生人或者朋友的眼神。这个男人对予恩的心思，恐怕不简单。
真是……居心不良。
汪牧在心里嗤笑。
只有他才是最了解予恩的人，他们才是同类，予恩合该永远留在他身边。
任何试图靠近、觊觎予恩的人，都该死。
予恩完全没留意到汪牧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如果他知道汪牧脑子里在想什么，大概会直接一鞭子抽过去，让他好好倒倒脑子里的积水。
他看着在汪家人围攻下依旧游刃有余、甚至逐渐有突破包围趋势的张祁灵，皱了皱眉，侧头对汪牧道。
“你去。”
汪牧收回思绪，脸上立刻挂起那副惯常的、笑眯眯的表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
“我的少族长吩咐，自然遵命。不过……有奖励吗？”
予恩眼皮都没抬，手腕一翻，半蓝红的长鞭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鞭梢垂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语气阴森森地问。
“奖励？有鞭子，要吗？”
汪牧低低地笑了起来，非但没怕，反而眼神更亮了些。
“现在可不行，鞭子……留着以后再说。我得先去完成我家少族长吩咐的事。”
说完，他身形一动，往打斗的中心过去，加入战团，直面张祁灵！
汪牧的身手狠辣，再加上周围汪家人的骚扰，立刻给张祁灵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两人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拳脚还有武器碰撞的声音密集得响起。
予恩看着场中激烈无比的打斗，又瞥了眼身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的谢语辰和王胖子，嘴角缓缓向上扬起。
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慢条斯理地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有着醒目红色按钮的控制器。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按钮，像是抚摸着宝贝，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滴——”
设置在汪家楼内和地下基地关键承重结构以及通道内的炸药，指示灯瞬间由绿转红，开始了无声的半小时倒计时。
予恩收起控制器，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和……快意。他看着仍在与汪牧以及众多汪家人缠斗的张祁灵，心底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起来。
张祁灵，看看吧！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你不是能救人吗？
现在，你救得了他们谁？
楼里的吴携、黑瞎子，外面的谢语辰、王胖子、黎簇、张海杏……还有这整个肮脏的汪家基地！
全都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