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重型运输直升机的旋翼撕裂铅灰色云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机舱内,冰冷的合金地板传递着引擎的震颤,混合着机油、汗水和血腥的气息,被强劲的暖风循环系统搅动。
舷窗外,那片吞噬了太多生命和希望的、无边无际的白色地狱——博格达冰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褪色,最终被翻滚的云海彻底吞没。
死寂。
机舱内是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刀锋、铁盾、蜂鸟、鹰眼四人如同四尊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泥塑,瘫靠在冰冷的舱壁上。
厚重的防寒服被汗水、血污和融化的冰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疲惫到极致的轮廓。
头盔早已摘下,油彩覆盖的脸上写满了透支后的麻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们甚至没有力气去检查装备损耗,只是本能地抓紧了固定在舱壁上的安全索,任由身体随着机身颠簸摇晃。
目光偶尔扫过机舱中央那个巨大的、裹着保温毯、依旧昏迷不醒的“人形包裹”(楚潇潇),又迅速移开,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空洞。
雪鸮坐在靠近舱门的位置,背脊依旧挺直如标枪,但那双幽蓝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如同耗尽了能量的蓝宝石。
她无声地检查着随身装备,动作依旧精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
连续的高强度警戒、战斗、极限环境生存,即使是她也逼近了极限。
龙玥坐在周天身侧。她裹着厚厚的保温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那双清亮的眼眸透过舷窗,看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和逐渐远去的白色绝域,眼底深处是沉淀下来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边那个闭目沉睡的男人身上。
周天。
他歪着头,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深灰色的冲锋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沾着冰尘和不明污渍的旧t恤。
额前碎发凌乱地搭在紧闭的眼睑上,呼吸均匀悠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那张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促狭表情的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如同婴孩般的……沉睡。
他甚至……在轻微地打鼾。
声音不大,带着点长途跋涉后的疲惫鼻音,在引擎的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
龙玥看着他的睡颜,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额前凌乱发丝的瞬间,又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轻轻拢了拢自己身上的保温毯。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离他沉睡的肩膀……更近了一些。
动作细微得如同风吹动羽毛。
机舱另一侧,被固定在担架上的楚潇潇,在持续的颠簸和机舱内骤然升高的温度刺激下,终于再次悠悠转醒。
烧退了大半,喉咙和食道的灼痛依旧尖锐,但意识却异常清醒。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机舱内疲惫不堪的特种兵,扫过靠坐在周天身边、气息平稳的龙玥,最后……定格在那个歪头沉睡、毫无防备的身影上。
那双曾经燃烧着怨毒、绝望、最后归于疯狂冷静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剔透的、带着绝对清醒的……审视。
没有感激,没有怨恨,只有冰冷的评估……?
她看到了周天沉睡中毫无防备的姿态,看到了龙玥那细微的靠近动作,也看到了雪鸮偶尔扫过周天时那幽蓝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情绪?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的剧痛让她发不出声音。
最终,她只是极其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再次陷入昏迷,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
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剧烈活动。
直升机在昆仑山脉某处绝密军事基地的备降坪上轰然降落。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渐渐平息。
舱门打开,凛冽但远不如博格达刺骨的寒风涌入。
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疗队和军官们蜂拥而上!
担架被迅速抬下!
楚潇潇如同珍贵的易碎品被小心移交给楚家派来的、早已等候在旁的私人医疗团队。
她被抬上担架车时,眼睛再次睁开,目光极其短暂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般……扫过那个依旧在机舱内沉睡的身影。
眼神复杂难明,最终被医疗人员用保温毯盖住。
龙玥在刀锋的搀扶下走下舷梯。
她拒绝了担架,坚持自己行走。
脚步虽虚浮,但背脊挺直。
她同样回头看了一眼机舱内沉睡的周天,眼神平静,随即在医护人员的簇拥下走向基地医疗中心。
刀锋几人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强撑着向迎接的军官敬礼,随即被后勤人员引领着走向休息区。
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只想找个地方倒头就睡。
只有周天。
他依旧歪在机舱冰冷的角落里。
睡得……天昏地暗。
连基地指挥官亲自走到舱门口,看着这个在报告中被描述为“关键人物”、“神秘强者”、“力挽狂澜”的男人,此刻却像个长途火车上睡过站的普通旅客般毫无形象地打着小呼噜时,脸上的表情都极其精彩!
最终,两名士兵被派上来,小心翼翼地试图将他架下飞机。
就在士兵的手即将碰到他肩膀的瞬间——
周天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
动作流畅得如同在自家沙发上调整睡姿。
身体由歪靠舱壁,变成了……面朝机舱内壁。
背对着舱门。
继续……
睡。
士兵:“……”
指挥官:“……”
最终,指挥官嘴角抽搐了一下,挥挥手,示意士兵退下。
他看了一眼机舱内那个蜷缩着、睡得人事不省的背影,又看看远处灯火通明的基地指挥大楼和忙碌的医疗区,无奈地叹了口气。
“给他……盖条毯子。”
“让他……睡吧。”
基地深处,一间临时安排的、极其安静的单人休息室里。
周天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简易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军用毛毯。
窗外是昆仑山脉连绵起伏的黑色剪影,基地的探照灯光偶尔扫过,在窗帘上投下短暂的光斑。
他睡得很沉。
呼吸悠长平稳。
但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
梦境。
一片混沌的、带着冰原寒气的迷雾。
迷雾深处,不是博格达的冰崖雪狼。
而是一张……沾着泥土和青苔、笑得没心没肺的……圆脸!
南宫雪!
她穿着一身沾满泥点、被刮破了好几处的冲锋衣,头上歪歪扭扭地扣着个矿工灯,脸上糊着几道黑灰,正蹲在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青铜巨门前!手里还拿着个……卫星电话?!
“喂?喂?!周天!周天是你吗?!听得到吗?!”
南宫雪的声音在梦境里失真,带着电流干扰的嘶啦杂音和巨大的回响,像是在某个空旷无比的地下空间里,“信号……信号太差了!这破墓……屏蔽太强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风水眼……呃不对!是信号缝隙!”
她对着卫星电话手舞足蹈,矿工灯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照亮了青铜巨门上狰狞的饕餮纹饰和旁边秤砣那如同铁塔般、正吭哧吭哧用撬棍别着门缝的巨大身影。
刀爷像个背景板,无声无息地蹲在阴影里。
“我跟你说!这次绝对是大货!商周……不!可能更早!门后面……我闻到了!绝对有‘好东西’!能让你那破符纸都哆嗦的‘好东西’!”
南宫雪的声音兴奋得变了调,带着点破音的尖锐,“秤砣!再加把劲!门快开了!……喂?周天?你听见没?喂?!……操!又没信号了!这破玩意儿!”
“嘟……嘟……嘟……”
忙音。
画面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瞬间被翻滚的雪花取代。
周天猛地睁开眼!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基地换岗口令声。
军用毛毯盖在身上,带着洗涤剂的干净味道。
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梦境里南宫雪那兴奋到破音的呼喊和青铜巨门的腐朽气息,仿佛还残留在感官里。
他掀开毛毯,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昆仑山脉的夜空清冷深邃,繁星如洗。
远方的天际线泛着淡淡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他静静地看着那片星空。
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的疲惫和沉睡的慵懒一扫而空,重新变得平静无波,如同倒映着星河的深潭。
只是在那平静的潭水深处,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悄然荡开。
南宫雪……
那丫头……
又钻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工地”去了?
还……信号不好?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轻轻划过。
动作随意,像是在拂去灰尘。
片刻后。
他收回手。
转身。
走到床边。
慢悠悠地……
重新把自己裹进了那条厚实的军用毛毯里。
动作流畅自然,如同完成某种仪式。
他闭上眼睛。
呼吸再次变得悠长均匀。
仿佛刚才那个关于青铜巨门和破音电话的梦境,从未发生。
只是……
在彻底沉入睡眠的前一秒。
他那被毛毯边缘覆盖的嘴角……
极其极其缓慢地……
向上扯起一个……
微不可察的……
带着点“又有麻烦快递”般无奈……
却又隐隐透着……
一丝……
“好像……有点意思?”的……
促狭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