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棚内温度微升,电弧炉蓝光幽微。空气里凝固的尴尬尚未被风雪吹散,又被楚潇潇呕血昏迷的惨烈刷新了浓度。
雪鸮无声地俯身探查脉搏,幽蓝的眸子里冰湖无波。
龙玥缩在周天身边那团“保温毯蚕蛹”旁,乖巧得像一只找到窝的幼鸟,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得逞的小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周天的大号蚕蛹动了动。
包裹严实的保温毯先是掀开一丝缝隙,露出一双深潭般、写着“今天是不是没看黄历”的眼睛。
那双眼睛先在龙玥身上停了半秒(确认这惹祸精没再折腾),随即转向角落里彻底死透般瘫软、嘴角还在缓缓淌出暗红血线的楚潇潇。
静了三秒。
保温毯缝隙里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像修理工被迫返工时认命的吐气。
裹得严严实实的周天,慢吞吞地……从“蚕蛹”里……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没去捂脸,没去整理凌乱的头发(反正也看不见),而是目标明确地——穿过保温棚内凝滞的空气,越过蜂鸟僵硬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那摊沾着机油味的备用保温毯上——楚潇潇身上盖的那条边缘一角。
两根指头捻起毯子一角,一掀,一甩。
动作流畅得像揭开水煮鱼的盖子。
裹在毯子下浑身狼藉、汗血混杂、散发着浓重血腥和烧灼异味的楚潇潇,暴露在棚内幽蓝的光线下。
像一块被粗暴剥开保鲜膜的……过期午餐肉。
“啧,”保温毯裹身的周天发出评价,声音闷闷地从“蚕蛹”深处传来,带着修理厂师傅打量事故车的嫌弃:
“漏油了。”
“散热器……可能还爆了。”
语气笃定得像拧了把螺丝帽就下了结论。
他那只探在外面的手没停。
在刀锋几人活见鬼的眼神注视下,指尖极其随意地拂过楚潇衫胸前那堆破烂衣物上方、尚算完整的几寸胸骨位置。
动作轻柔得近乎漫不经心,像扫过蒙尘的家具表面。
指腹掠过高烧皮肤滚烫的触感时,几不可查地微顿了一下。
“热循环失控。”
他给出诊断报告,简短干脆。
“核心程序烧穿。”
又补了一句专业术语。
话音落下,那只悬停的手并未收回。
掌心向下,五指极其随意地摊开,虚虚悬停在楚潇潇心口上方半尺处。
嗡……
无声的、却仿佛能震荡灵魂的细微鸣响在棚内散开!
一股温润纯粹的琥珀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星砂,毫无征兆地自他掌心缓缓流淌而出!
不再是刚才注入龙玥体内那种温暖如春的疗愈力,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机械规整的、冰冷精准的秩序感!
那光芒没有温度,却蕴含着奇异的结构力量!
琥珀流光精准地渗透楚潇潇胸口的破败衣物,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仪,无视了滚烫混乱的皮肉组织,直刺其下纠缠如乱麻、被高温和内外损伤摧毁得濒临崩解的经脉网络!
光芒所过之处,混乱如蛛网的能量流如同被无形的法则梳理,狂暴的灼热气流被强行收束、导流!
断裂萎缩的细小经络在流光的刺激下如同枯死的藤蔓被注入生机,缓慢却顽强地……重新生长接驳!
楚潇潇惨白的脸上,那因高烧和剧痛而扭曲痛苦的表情,随着体内疯狂肆虐的“熔炉高温”被那冰冷而精准的琥珀流光引导、梳理、强行拉回可控的“恒温循环”状态,竟肉眼可见地……平静了下来!
虽然依旧昏迷,紧蹙的眉头却缓缓松开,急促混乱的呼吸也变得悠长均匀了几分。
整个调理过程安静得近乎诡异。
棚内无人敢出声。
连炉内矿石“滋滋”的微响都显得刺耳。
周天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稳定得如同手术台无影灯支架。
琥珀色的流光如同精密的流水线,细致、冰冷、一丝不苟地在楚潇潇体内进行着“系统维修”。
良久。
光芒缓缓收敛,缩回掌心,消失不见。
周天那只手没有收回,极其自然地——在楚潇潇刚被梳理过经脉、汗水浸透的破烂衣领处,用指尖……轻轻弹了弹。
像是在弹掉修理精密仪器后沾染的一星半点灰尘。
“临时管路……”
“勉强搭好了。”
他从保温毯深处丢出结论。
“能不能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不负责任的售后预判:
“……看系统自检运气了。”
收回手。
他连多看地上“维修半成品”一眼的兴致都欠奉。
那只探出的手慢悠悠地缩回了保温毯“蚕蛹”里,严丝合缝地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密了一些。
彻底变成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灰色保温桶。
龙玥靠在这个大号“保温桶”旁边,几乎全程目睹了这场诡异的“人型设备维修”。
她的身体贴得更近了些,小半张脸几乎要蹭到那褶皱的深灰布料上。
看到楚潇潇痛苦退去、恢复平稳呼吸,她眼底深处那点小得意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如同看到珍贵藏品被修补师傅随意摆弄的……轻微不满?
她微微抬起头,侧脸对着那团沉默的“蚕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点刚苏醒的柔弱气音,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周天……”
“学姐她……”
“刚才……好像……骂我们了?”(指楚潇潇昏迷前那句怨毒的“好很好”)
她的尾音轻轻上挑,像一片羽毛撩过。
保温毯“蚕蛹”纹丝不动。
里面没声音。
龙玥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棚内其他人屏住呼吸。
几秒后。
闷闷的声音终于再次从毯子深处透出来:
“嗯。”
一个音节。
“为什么……?”
龙玥追问,声音更轻了,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点的……委屈?
保温毯蚕蛹又静了几秒。
似乎里面的家伙在权衡如何用最少的话,打发掉这个麻烦的售后追问。
终于,闷声再次传出:
“大概是……”
“觉得……”
“冰激凌……化了?”
毯子里传出沉闷的、布料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是里面的“桶”在调整姿势。
“……或者……”
“觉得……”
“维修工……比破设备更不顺眼?”
“噗……”蜂鸟这次没憋住,极其微弱的漏气声。
龙玥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了一瞬。
委屈?困惑?统统僵在脸上。
连雪鸮搭在楚潇潇脉搏上的指尖都极为轻微地顿了一下。
角落里,昏迷中的楚潇潇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但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雪鸮指尖敏锐的、超越人耳极限的听觉却捕捉到了异常——
在周天那句“冰激凌化了”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潇潇平稳的心跳韵律……极其极其短暂地……
紊乱了三拍。
如同被无形的针……
狠狠扎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