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砚斋的门轴带着老木头特有的吱呀声被推开。
周天走进这间百年老店，扑面而来的是沉淀多年的纸张墨锭气息。
他穿着洗得发薄的灰色运动外套，单肩挎着半旧的帆布包，在这古意盎然的空间里像一滴水融入墨池，自然得不留痕迹。
重塑后的“大道无形”境界，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无形的微光里，气息圆融内敛，哪怕走在闹市，也只像一道无声掠过的影子。
店里有人。
靠柜台方向传来动静。
周天脚步未停，目光却像探针般无声扫过。
一个少年正半趴在玻璃柜面上，银灰头发烫得根根竖起，破洞牛仔裤膝盖上挂着夸张的金属链子，手腕上晃着块镶钻的电子表。
此刻他却像被捏住脖子的猫，梗着脖子想往前蹭，眼睛紧紧盯着柜台里一块玄武造型的古墨锭，嘴里压着嗓子嘟囔：“……楚潇潇你讲不讲理！我就喜欢这个！”
“楚洛辰。”
声音响了起来。
不高，清泠泠的，像冰泉流过玉壁。
两个字，分量却沉甸甸。
少年——楚洛辰瞬间僵直，挺得炸毛的头发都塌了一半。
他讪讪地收回快要戳到玻璃上的手指，飞快地瞥了眼旁边。
周天看清了说话的人，楚潇潇。
她站在光影交界处，穿着一身剪裁至简的霜白色羊绒连衣裙，没有一丝多余的花纹。长发低低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
颈间只悬着一枚水滴形、温润凝碧的帝王绿玉坠，随着她侧首的动作，在领口投下一小片幽凉的绿意。
她身量高挑，站在那儿背脊挺直，像一株沉静的雪山松。
那张脸清丽非常，眉似远山，眸如深湖，本该是让人心折的画中仙，但此刻，那双沉静的眼底深处，却盘踞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郁，细看之下，甚至能在她微微紧抿的唇角边，窥见一丝被完美妆容掩盖下的疲惫的细纹。
尤其那挺秀的眉头中央，一道极浅却清晰的“川”字痕仿佛烙印般凝固着，将那份无形的忧虑锁在那里。
楚潇潇没看楚洛辰，澄澈的目光掠过周天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落在他随意搁在博古架边缘的空朱砂石盒上。
视线交汇不到半秒，便自然而然地滑开，仿佛只是打量一件普通的杂物。
但那一眼，像羽毛拂过静水，留下极细微的涟漪。
她没再理会躁动的弟弟，对柜台后穿着灰布褂子的老板温声道：“那块素面的青麟砚，劳烦再看看。”
“那是刻符箓的，粗得很！刻不了花！”楚洛辰小声抗议，被楚潇潇一个眼风扫过，立刻收声，憋屈地抓了抓染得扎眼的头发。
老板忙不迭地应声，弯腰在柜台下翻找。
楚洛辰像只被掐住命运后颈皮的猫，百无聊赖地在柜台边小幅度踱步，眼神偷偷往周天这边溜。
他看周天的旧外套，看那磨损的帆布包带子，看搁在架子上的朱砂空盒，眼里是少年人惯有的、混合着好奇和优越感的打量。嘴角撇了撇，那点“看穷人”的倨傲刚刚浮起来。
“呵，”一声嗤笑在安静的店内格外清晰。楚洛辰大约觉得找回了场子，扬着下巴斜睨周天，“哥们儿，玩这个啊？”
下巴抬了抬，指向那空朱砂盒，“这东西能值几个钱？买不起新的用旧盒装灰？”
他声音不大，刚好周天能听见。
带着少年人自以为是的刻薄。
楚潇潇刚接过老板递出的砚台，闻言动作微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手中砚台质朴的纹理，眉头中央的“川”字微不可查地加深了一线。
周天像是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伸手，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放在柜台上，对老板说：“老板，老印泥，黄的。”
老板应声去找。
楚洛辰嗤笑更响，正欲再说什么。
就在他话音将落未落之际！
“哎——！”
楚洛辰忽然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像是自己左脚绊了右脚，又像是光滑的石砖地上莫名多了一缕不该存在的微风推了他一把！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好巧不巧，直直撞向刚才被他嗤笑过的、那个搁着周天旧朱砂盒子的博古架！
“小心！”老板惊呼。
楚潇潇霍然转身！
眼看楚洛辰狼狈扑倒，架子晃动，那个小小的朱砂盒眼看要被扫落在地摔个粉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地从旁伸出。
动作不快，却恰到好处。指尖在那旧石盒弹跳起来的瞬间，稳稳地捏住了盒盖边缘。
而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在楚洛辰身体撞上木架的毫厘之差间，在他腰后衣物上极轻却精准地一带一托——
楚洛辰只觉得腰眼处一股温热微韧的力道传来，前扑之势立止！
整个人如同撞进了看不见的棉絮堆里，晃了晃，稳稳站住！
架子纹丝不动。
朱砂盒完好无损地被托在周天指间。
楚洛辰心脏狂跳，脸上血色褪尽，看着周天的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后怕，嚣张气焰被这一吓彻底浇灭。
楚潇潇疾步上前，审视的目光瞬间扫过弟弟完好无损的衣裤和周天那只已经收回、若无其事去接老板递出的粗陶印泥罐的手。她红唇微启：“洛辰！”
楚洛辰一个激灵：“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低下头，真像个被吓破胆的小崽子，连声音都小了八度，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趾高气扬。
楚潇潇没再训斥，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楚洛辰一眼，那眼神里的威压让楚洛辰彻底老实下来，缩在她身后像个鹌鹑。
她转向周天，澄澈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审视，那份审视中多了一丝无法忽视的郑重。
“这位先生，”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却更加清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认真，“方才……多谢。”
周天接过粗陶罐塞进帆布包，眼神掠过楚潇潇那张清丽却笼着挥之不去愁绪的脸，那紧锁的眉头像是压着千斤重石。他微微颔首，态度平和：“不客气，地方窄，碰着没站稳。”
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楚潇潇紧攥着那块青麟砚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简单一句，既是事实，也抹掉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他拎起包，对老板点点头，转身朝店外走去。
步履从容，不疾不徐，那破旧的帆布包在他肩头晃动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楚潇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光影里，手里那块青麟砚仿佛变得重逾千斤。
她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店铺一角，一块被遗忘的温润白玉平安扣静静躺在柜台边沿的阴影里。
楚洛辰偷偷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小声嗫嚅：“姐……咱还买那墨乌龟不？”
楚潇潇深吸一口气，松开攥着砚台的手，指尖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买那个素面的。
走，回酒店。
语气里是强压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