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坐在那里,神情淡漠地看着肖伟。
烛火在她面前摇曳,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将那份冷意衬得更深。
肖伟跪在她面前,魂体微微颤抖。
明明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可那种压迫感,却让肖伟觉得整个魂体发寒。
“你应该知道,”
木清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带走,
“你配合做的那些事,已经让你彻底失去了轮回的机会。”
“……是。”肖伟回答。
他一直知道。
当初被抓壮丁,他技不如人逃不掉。现在死了,魂体上刻着禁咒,若敢反抗,只能魂飞魄散。
这个世界一直都不公平。
普通人,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当初活着是,身不由己。
如今死了也是,同样魂不由己。
“主动作恶的吗?”木清问。
按以前的想法,她会直接处置肖伟,但直觉让她停手了。
肖伟拧在手上的脑袋在那低笑,扭曲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他用一只手提着自己那颗脑袋,另一只手摸了摸空荡的脖颈,“是,或者不是,有区别吗?主动作恶,被动作恶,结果都是作恶。”
空气似乎凝固。
顾安然取下覆生菩提叶,目光落在肖伟的魂体上,一眼看透这一世肖伟短暂而悲惨的命途。
前九世,他都是善人。
或者是救人无数的郎中,或者是勤恳老实的农民,一生与人为善,从未有恶念。
九世为善,功德圆满。
这一世,本该是他最顺遂的一生。
命格极好,生于豪门,父母恩爱,前途无量。
可就在他降生的那一刻,命运被人暗中偷换——连同那注定的富贵与顺遂,一并被夺走。
自此,他的人生彻底改写。
贫寒、病弱、磨难接踵而来。
被换去的那户人家并不善待他,从小非打即骂,凡是脏活累活都推给他做。
初中刚毕业,他们以“家里没钱”为由,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自己去赚钱糊口。
可即便如此,他仍善待他人,从未怨天尤人,始终相信“善恶有报”。也相信,他过得这么苦,是命运本该如此。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直到他唯一的儿子上六年级那年。
几个同学在学校霸凌孩子,并将孩子骗到地里,活活打死,又埋入泥中。
肖伟疯了一样找遍村镇。
等找到时,孩子的脸都烂了。
法律最终裁定——五名凶手未成年,不予死刑。
那一刻,肖伟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他不再相信因果,不再相信天理。
他这才真正堕入黑暗。
他还没来得及报仇,就因为同事的一次操作失误出了事故,当场身亡,至此,他悲惨的一生也画上了句号。
只不过,直到断气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这一辈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良久,她忽然问:“想不想,痛痛快快地报仇?”
肖伟怔住,怀疑自己听错。
“啥?”
木清抬眸,烛光映进她那双清冷的眼,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害的人,未必都是无辜的。若你想报仇,我给你一次机会——但只有一次。”
肖伟张着嘴,许久,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有嘲讽,也有一丝快意的疯狂。
“呵……报仇?魂都成这副样子了,还能报谁的仇?”
“能。”木清淡淡道,“只要你肯付代价。”
烛火“噗”地跳了一下,光影摇曳。空气中的阴气陡然加重,仿佛连夜色都屏息。
木清这话一出,疯狂的肖伟骤然清醒过来,嘴角突然开始抽了。
那种不自然的扭曲感让人毛骨悚然。
你这是占了人家铺子,反客为主,自己开始做生意?
而且,你这样比唐歌那种骗,让我心动多了。
“你生前,出生在豪门世家,刚出生就被养父母用自己的孩子给替换了,连同你的命格。”木清淡淡说。
肖伟一听这话,一瞬间阴气暴涨!
“你……你说什么?”
“因为九世为善,这一世,你本该有命修行,脱离轮回。而且,你的命格极好,哪怕这一世受难,终有反转之机。然而,你都没有。想知道为什么吗?”
肖伟缓缓将脑袋安回脖子上,压下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恭敬,“求大人指点。”
木清凝视着他,继续说道:“因为,你从一出生就被盯上了。你的灵魂纯净,心念不染,第十世才是真正的试炼。这也是你为何感知比一般魂体敏锐——因为你天生具备修行潜质,能感知常人无法触及的微妙变化。”
这样的存在极其罕见。
一旦有人修成,他的力量将影响整个世界:天地间的善恶规则会微调,冤魂得以解脱,恶人将受制,原本不可违逆的因果可能被扭转。
正因如此,问天教绝不允许。
任何靠近第十世修行的人,都是对教义和秩序的直接威胁。而问天教的目的,一直都是让这个世界彻底的崩塌。
“大人,已经没有办法了,是吗?”肖伟的声音微颤。
木清摇头,声音清浅淡漠,“你帮助这个铺子,取了那么多寿命和魂体。从你第一次动手,你就该知道,你已经万劫不复了。”
肖伟哑笑一声,笑里全是嘲讽和苦涩,“这个世界真有意思。坏人作恶千百次,反倒活得好好的。即使杀了人,因为年龄小,因为表演出来的忏悔,所以法律就会保护他们。
可好人只要做一次糊涂事,就被彻底判了死。
所以,世界到底是保护好人,还是保护坏人?”
伴着他的笑声,阴风猛地窜起,桌上的黄纸被吹得嗖嗖乱飞,纸片在烛光下翻滚,像无数失声的哀词。
木清也不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看着那些邪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直到现在,这些邪像都还没有真正滋生出邪灵。
过了一阵,肖伟收住笑。
他看向木清,话音里带着乞求又带着坚定,“大人,我想报仇。”
他顿了顿,接着继续说下去:“我死后的灵魂就被下了禁制,没有自由。请大人给我机会,让我替儿子报仇,替被偷换命格的自己报仇,然后我再回来,任你处置——就算要我魂飞魄散,我也愿意。”
木清眯了眯眼,整个空间忽然安静得像坟场。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盯着肖伟那张装歪了的脸。
许久,她忽然问:“最重要的仇,不报吗?”
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肖伟抬头,眼里先是疑惑,随后那层疑惑像薄雾般被一丝记忆驱散——他吞了口干涩的唾沫,缓缓说道:“什么?”
“普通人可不会偷换命格这种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