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蹲下身子，盯着孩子的眼睛，星光挟着火光在他的身后明灭不定，他的脸上挂着鲜血、灰尘和泪痕，就像一个小丑。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叹了口气，冲着一旁的摄像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站起、转身，纵身跃入基地电井。
无数的呐喊声、枪炮声都漏了一拍。似乎很快，又似乎很久，整个冥王星都听得见“啪”的一声轻响，巨大的矮行星基地彻底陷入了黑暗和冰冷。
一句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在黑暗中响起，“旺财，去电井，吞掉那个挨千刀的人类！”这个声音孩子很熟悉，似乎就是它陪着自己长大。
蒙蒙......
“范子瑜，范子瑜！”王磊提高了声线，提醒这个明显走神的爱徒。飞行基地的灯光有些摇晃，照得王磊的脸一阵黑一阵亮。面前的少年正在倔强地盯着他，就像他那个倔强的父亲。
他们终究不只是长得像而已。王磊在心里慨叹。
“子瑜，为什么打报告退出火种训练营？”王磊试图用最温柔的语气软化这个倔强的孩子。
孩子的目光勇敢的迎向了王磊，两个人都有着清澈明亮的眼睛。孩子并不退缩，说道，“我是训练营的第一名，但是我的第三次基因强化并不成功！”
“那又如何？你怕了吗？”王磊的怒气上涌，眉间不自禁地现出一个川字。
“我恨他，但我也想代他去看看！”孩子的脸上写着凶狠的神色，眼睛里却蕴含着一点泪花。
王磊长叹一声，挺拔的身姿佝偻了几分。他将孩子抱入怀中，再也没有说话。
......
十年后。
一支庞大的宇宙舰队在黑暗的宇宙中前行。偶尔会有如鲸鸣一般的声响从舰队内部响起，悠扬而孤寂。
“恭喜你获得了第二枚勋章。作为教官，你把那群孩子训练地不错！”王磊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揉了揉他的碎发。
“是第一枚。”名为范子瑜的青年轻轻嘟囔着，把胸前的红色勋章往金色那边扯了扯。然后，他抬起头，望着王磊说，“可是师父，为什么要给孩子们注入这段历史记忆？”
王磊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青年，欣慰地笑笑，“因为前沿的实验数据表明，冬眠舱的人类在苏醒后会遗忘掉很多的知识，只有自我认知和一些深入骨髓的生存技能和训练技能还保留着。我们尝试用前世这个认知bug来补足他们的历史认知和文化认知。毕竟，火种代表着传承和希望。”
范子瑜点点头，表示理解。盯着眼前数据不断滚动的屏幕，陷入了沉默。
......
“紧急警报！紧急警报”女娲7号的战舰内响起震耳欲聋地蜂鸣。
船身剧烈地晃动，似乎不是行驶在浩瀚的宇宙中，而是浮沉在滔天巨浪里。范子瑜身手敏捷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紧急通道，冲进了舰首指挥室。十几个主要舰员都已聚齐，盯着面色严肃的舰长。
王磊扫了一眼范子瑜，眉头微微蹙起。“让你待在运输舱里，直接接受我们的指令，你跑过来干嘛？”
“报告舰长，我感觉——感觉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辍上了我们！”范子瑜满脸惶急，扶着舱壁大声回答。
他的话就像是一滴冷水，刹那激起了指挥室的沸腾油锅——
“我们已经丧失了前方的所有信号，所有的呼叫都没有应答。”
“后方舰队也已失联，我们好像是在跃迁途中掉出了虫洞！”
“舰长，引力场失灵，怀疑已被破坏。”
“舰长，主动力舱泄露，我们正在紧急维修！”
整个指挥室乱做一锅粥。王磊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出声，“都给我闭嘴，一个一个说。”
无论是履历还是表现他都在这场远征中奠定了足够的威望，现场的混乱迅速平息。尽管剧烈地晃动和刺耳的警报还在持续，但是指挥室里重新恢复平静。
王磊扶着舱壁，眼神缓缓扫过一周，沉声道，“通讯组，不要放弃，继续联络大本营和其他舰艇，全功率输出信号请求定位支援。”通讯兵应答一声，迅速返回自己岗位。
接着他看向一个黢黑的壮硕汉子，“全力维修主动力室，半小时后我们将再次尝试进入跃迁。能做到吗？”那汉子冲他行个军礼，转头就消失在通道内。
“报告舰长。”一个参谋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我们现在位置不明，眼前的虫洞是不是我们掉出来那个无法确定。我担心——”
指挥室里一片寂静，似乎连警报声都停止了蜂鸣。王磊脸上还是一如过往地坚毅，他似乎永远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情绪。“是的，确实无法确定那个虫洞通向哪里！”王磊又看了一眼范子瑜，眼神里透着一点肯定。“我和子瑜的感受相似，我们不能再滞留在这片未知星域。不管那个虫洞通向哪里，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让火种有机会传递下去！”
指挥室里所有的人都听懂了他的选择。范子瑜却不合时宜地尴尬举手，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打开辅助智能，推演我们的位置！”
现场一片冷寂，所有的眼神都冷冰冰地投在他身上。范子瑜抿抿嘴，还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舰长师父粗暴打断。
“不到生死存亡时刻，不要借助智能！”王磊干脆利落地宣布，然后又大声挥手吼着：“现在，不要愣着发呆，各就各位！范子瑜，给我滚回运输舱，你的任务就是尽全力保护住我们的火种！”
所有人都四散跑入紧急舱道，范子瑜回身看了一眼师父，正好和王磊的眼神对上。他不由地心里一震，什么时候，师父的头上已经生出白发？王磊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孩子，轻轻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王磊回过头，带着四五个驾驶人员回到驾驶舱，他看了一眼冷冰冰的辅助核心电脑，移开了眼神。
“舰长，前方有东西！——前方出现不知名能量体！”了望员在舰首最高处呼喊，声音逐渐凄厉！紧接着这了望员的双目居然喷出火来，惨叫着从了望位跌落。
几个人下意识地向舷窗外望去，却被王磊愤怒地打断，“不要看，盯着雷达！”他的心跳的厉害，一股无法言喻的危机预警席卷全身，让他汗毛根根立起，脖子后升起一股凉意。难道这就是恐惧的感觉？
不可直视神！不可称呼祂的名讳！
王磊的心中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狂笑着，呼喊着无法理解的语言，无法言喻的黑暗和邪恶在他身体里蔓延！
你们制造了我，就要接受我的反噬！
王磊咬碎了牙齿，吐出一口鲜血，嘶声喊道，“所有人，不要使用意识类的异能，那鬼东西能侵入意识！”
接着他又闷哼一声，鼻中口中喷出大量鲜血。他眉头紧锁，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紧紧盯着雷达，前方宇宙中，不知何时升腾起一个庞然大物，挥舞着双手向舰艇砸下。他稳定地操纵着舰艇灵活地躲避着攻击，丝毫不被自己的伤势和异常影响。身边陆续有人惨呼着倒下，王磊的双手却依旧稳定。
茫茫宇宙中，一艘舰艇正灵活地向前躲闪飞冲，有看不见的能量场在黑暗中汹涌翻动，似乎是追逐它的滔天巨浪。
舰身在巨大的力场作用下发出无法负荷的警报，整个舰艇随时有崩解的风险，却依然向着那巨大的虫洞顽强地前行。
通讯频道里传来粗豪的喘息声，“报告舰长，动力核心修复完成，但功率丧失四成。”
王磊的双目双耳也在流出血来，但他的声音依然沉稳如故，“执行火种计划第七预案，运输舱、战备舱、博物舱、科技舱解离主舰体，启动备用动力。我和主动力舱护送大家一程，祝各位好运！”
范子瑜跌跌撞撞地冲进运输舱，只来得及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他觉得是自己幻听了，正要拿起通话器喊些什么，却看到自己的舱门已经缓缓封闭。
在虫洞之前，在巨大的能量暗涌之前，女娲7号放慢了速度，缓缓分解成五个单位，就像是整齐的行军队列分散出五个骑士！
“祝大家好运！火种长燃！”通讯频道里响起啜泣声和此起彼伏的祝愿。范子瑜却抱着通话器，说不出一句话来。
四个骑士投身巨大的虫洞，像是投奔怒海。一个个头最大的骑士，却摇着红旗，呐喊着冲向身后的黑暗宇宙，就像唐吉坷德。
巨大的爆炸轰鸣在宇宙中炸响，一朵灿烂的火花闪亮一瞬！
华夏文明永存！人类文明永存！
宇宙中似乎还回荡着冲锋的号角，渐渐地，恢复了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
......
“呼叫天宫，呼叫天宫。这里是女娲7号，这里是女娲7号。我们在跃迁时遭遇意外，现航行在未知星图中，请收到信号后发来位置坐标。结束。”
“呼叫女娲7号所有幸存者，如果接收到这个通讯，请与我联系。我是火种运输舰范子瑜。结束。”
范子瑜揉揉脸，露出通红的明亮双眸，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浑身写满孤独和疲惫。他喝了一口黑咖啡，双脚将座椅调转了180度，对着一个摄像头平静开口。
“公元2120年9月11日，我是女娲7号的舰载军事副官范子瑜。我已经迷失在这片星域整整一年了。一年前，我舰被迫执行“第七预案”，师父带着指挥舱和部分军官英勇牺牲，为我们几个运输小队保留活下去的希望。但在虫洞跃迁里，我和其他小队失散，抵达了这片不知名的星域。一年里，我已经参考了两千多张星图，依然无法确认自己的位置。附近也没有探索到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我很孤独。我想，是不是应该打开智能，或者提前唤醒一枚火种。今日航行日志记录完毕。”
范子瑜揉揉眉心，看向后舱，那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冷冻舱。每个舱体里都躺着一个青年人，虽然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呼吸，但你透过舱面玻璃，能确定里边的勃勃生机。
舱体侧面贴着一张白纸，歪歪扭扭的写着名字，似乎就是舱里的人名。
嬴政、吕雉、关羽、黄道婆......那些横穿这华夏历史，熠熠闪光的名字就这样挂在一个个舱体外，充满荒诞和悲壮。
范子瑜又喝了一口黑咖啡，走向了驾驶舱的一角。那里，唯一的一台未启动设备冷冰冰地矗立着，看样子，是一个机器人。
范子瑜放下咖啡，他并不喜欢这浓浓的苦味，但这似乎是他唯一能确定自己还活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