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
有了阿曼拉这个玩伴,阿卡什挨的打虽然一点没少,但他的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时间似乎也不再那么漫长难熬。
以至于当兽人侍女前来跟阿曼拉通报,说阿父来了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先走了!”
阿曼拉的反应比他快得多,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眼睛里,此刻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她跟阿卡什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跟着侍女离开了。
阿卡什站在原地,看着阿曼拉雀跃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阿父……来了。
那个念头又一次从心底升起,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要去找阿父,跟他说说阿母的事情,让阿母离开这个地方。
深吸一口气,阿卡什下定决心,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当阿曼拉进入一个房间时,虎皇已经在里面了。
即便是阿曼拉这样骄傲的小兽人,在真正面对虎皇时,也难免紧张。
她恭敬地低下头,朝着那个背对她站在窗前的身影行礼。
“阿父。”
虎皇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阿曼拉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在审视一件珍贵的藏品。
片刻后,他那张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你很不错,阿曼拉。”
“比上次见面时,更强壮了。”
说着,他伸出手,在那颗橘黑色的脑袋上轻轻抚摸。
阿曼拉的脸颊微微泛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眼底的开心,却怎么也藏不住。
父女俩的交谈声从门缝里隐隐约约传来,带着一种阿卡什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他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声音,双爪不安地在地上画着圈。
该进去吗?
现在就进去吗?
阿卡什犹豫不决,心里像是揣了一只上蹿下跳的兔子。
就在他反复给自己鼓气,终于下定决心要上前一步时,那扇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虎皇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阿卡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僵在原地,缓缓抬头。
虎皇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阿父面对面。
和在屋顶上远远的窥见不同,阿父的身影是如此的高大,那种威严,化作了实质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卡什张了张嘴,他想说话。
然而,不等他开口,虎皇的目光便已经从他身上掠过,就像是掠过了一粒无足轻重的灰尘,随即迈开脚步,从他的身侧径直走了过去。
阿卡什愣在原地,浑身冰凉。
他缓缓转过头,只能看到那个背影,正在远去。
一股酸涩感猛地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鼻腔,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模糊。
阿卡什意识到不妙,用力甩了甩脑袋,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不行!
他还没……还没跟阿父说让阿母离开的事情呢!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让他重新迈开了脚步,追了上去。
虎皇走得很快,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跨出很远。
阿卡什用尽全力奔跑,瘸着的腿传来阵阵刺痛,却怎么也跟不上。
等他好不容易快要追上时,虎皇的身影已经走进了另一扇门。
阿卡什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那是……阿祈雨和阿加西的房间。
他站在门外,高涨的勇气和决心,在这一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神色一点点黯淡。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阿卡什吸了吸鼻子,正准备转身离开,肩膀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阿卡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抬头一看,撞他的是一只皮毛纯黑的小老虎,个头比他要大上一圈,身形矫健,看起来快要进入亚成年了。
阿卡什眨了眨眼睛,他不认识对方。
但能出现在这里,大概……也是他的某一个哥哥吧。
就在阿卡什愣神的时候,那个黑色小老虎接下来的举动,让他瞪大了眼睛。
对方居然鬼鬼祟祟地凑到门边,扒在门缝上,朝着里面偷看了起来!
阿卡什犹豫了。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非常不好,但内心,又因为连跟阿父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而心有不甘。
思量再三,看着带头的小黑虎,阿卡什终于战胜了恐惧,还是大着胆子,学着那只黑老虎的样子,悄悄探过头,从另一道门缝往里看去。
房间里的气氛,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没有温情,没有夸赞。
只有凝重。
阿祈雨和阿加西并排站着,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虎皇一改面对阿曼拉时的温和,声音冷得像冰。
“我很失望,阿祈雨。”
“从上次到现在,你没有一丝长进。”
阿祈雨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对不起,阿父。”
阿加西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感觉到虎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也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声说道:“对不起,阿父。”
“我已经听腻了你们的道歉。”
虎皇冷漠地说道。
说完,他将视线挪向床上那个沉默的雌性兽人。
那个在阿卡什眼中温柔如水的女人,此刻面对虎皇的视线,却丝毫不惧,表情冷漠而疏离。
“你把我的孩子,教育得非常懦弱。”虎皇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雌性兽人发出一声冷笑,“陛下要是有什么不满,随时可以杀了我。”
虎皇眯了眯眼,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你以为我不敢?”
那句话仿佛点燃了引线,瞬间爆发了雌性兽人眼底的仇恨,她死死地瞪着虎皇,嘶吼道:“来啊!”
虎皇盯着她看了许久,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更加冰冷的弧度。
他转头,望向阿祈雨和阿加西。
“看到了吗?”
“如果你们不够强大,未来就会成为这样的失败者,只能动动嘴皮子,以表威风,实际上……可笑无比。”
阿祈雨和阿加西的头埋得更低了,一言不发。
虎皇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法掩饰的失望。
“可惜,你们已经被她的弱小浸染,变得如此懦弱了。”
阿祈雨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他闷声说道:“我会改正,阿父,我会变强的。”
虎皇闻言,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思索。
半晌,他开口了。
“……嗯,也许现在还不晚。”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白森森的骨刀,递到阿祈雨面前。
“心弱了,人自然会变弱。”
“如果能够亲手斩除弱小的根源,还有……成为强者的可能。”
阿祈雨愣住了,他没听懂虎皇的意思,有些迷茫地看向虎皇。
虎皇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杀了她。”
“!”
阿祈雨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着那把骨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转而无措的看向了自己的阿母。
床上的雌性兽人也听到了,她像是疯了一样,脸上写满了暴怒与惊恐。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有什么冲我来!”
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扑下来去抓虎皇的衣角,却被虎皇毫不留情地一个用力甩开!
“砰!”
她重重地从床上跌到地上,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露出了那残缺了双腿的下半身。
阿祈雨看着这一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却始终无法伸出手,去拿起那把骨刀。
虎皇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了,闪过浓重的失望。
他收回骨刀,转向一旁已经吓傻了的阿加西。
“你来。”
阿加西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骨刀,看着地上挣扎的阿母,又看向阿祈雨,最后看向了虎皇。
虎皇的语气加重了,如同命令。
“动手。”
阿加西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带着哭腔,哆嗦着说不出话:“不,不,我,我不要……”
就在虎皇脸色即将变得无比难看的瞬间!
阿祈雨猛地一步上前,挡在了阿加西的身前。
他接过了那把骨刀。
“我来。”
在虎皇冷漠的注视下,阿祈雨的身形发生变化,化作了人形。
看向了绝望流泪了阿母。
随即,双手握着刀柄,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阿母的面前,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身后,传来了虎皇催促的声音。
“快。”
充斥着威胁的语气荡在脑海,阿祈雨猛地咬紧了牙关。
下一秒,他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骨刀刺进了阿母的身躯!
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
雌性兽人眼中满是泪水,她看着胸口晕开的大片血色,摸了下阿祈雨苍白的脸,最后无力地将头靠在了阿祈雨的肩头。
在阿祈雨耳边,微弱低语。
“对不起……阿祈雨,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如……如果我能把你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就不会……”
她吃力地抬起头,对上了身前眼神惊恐的阿加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虎皇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继续。”
阿祈雨一愣,迷茫的看向虎皇。
虎皇神色不变,重复道:“我说,继续。”
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门外,阿卡什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整个世界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直到很久之后,那恐怖的声音才终于停止。
房间里,传来了虎皇淡淡的,带着一丝赞许的声音。
“做得不错。”
旁边那只黑色的小老虎,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跑了。
只留下阿卡什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阿卡什!”
阿曼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远远看见阿卡什呆站在那个房间门口,心中一惊,赶忙跑了过来,一把将他拖走。
“你疯了!偷看阿父会被发现的!”她压低了声音,语气焦急。
可阿卡什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个雌性兽人浑身是血,倒在阿祈雨肩头的模样。
巨大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阿母……
阿母!
迫切的需要证实阿母的存在,他猛地挣脱了阿曼拉的爪子,转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狂奔而去!
“砰!”
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阿……”
那个“母”字,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房间里,阿母正坐在床边。
她的手中捧着一朵从未见过的奇异花朵。
就在阿卡什推门而入的瞬间,一道鹰隼兽人的虚影,正被那朵花迅速地吸了进去,光芒一闪而逝。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阿母惊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阿卡什呆滞的目光。
阿卡什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母?”
话音刚落!
一股巨力猛地袭来!
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
下一刻,那个记忆中缺失了一条腿,从未离开过床铺的女人,此刻却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将他扑倒,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看到了什么?!”
她的面容癫狂而阴狠,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杀了你!”
窒息感瞬间传来!
阿卡什被她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双脚踢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拼命地挣扎,爪子胡乱地抓挠着,却根本撼动不了对方分毫。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阿母还在说着什么,嘶吼着什么,但过分的缺氧已经让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眼前开始发黑,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时……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你这个疯女人!放开他!”
阿曼拉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她看到屋内的一幕,神色惊恐,想也不想,整个身体就如同一颗炮弹般,用尽全力撞了上去!
阿卡什的阿母被这股巨力撞开,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松开了。
阿卡什趴在地上拼命的咳嗽着,大口大口呼吸。
阿曼拉晃了晃被撞得发晕的脑袋,爬起来,一把拽住身体发软的阿卡什,赶紧将他拖出了这个恐怖的房间。
混乱中,阿卡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的是,阿母阴狠又恐惧的眼睛。
过往的记忆碎片,在此刻与现实重叠。
幼时,同样是这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偏偏是老虎?你毁了我!”
而今,同样的方式,她说,要杀了自己。
……
从这天起,阿卡什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基本都待在外面,只会在晚上来人检查前,才会回到那个房间。
他按照着阿母的要求,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那天看到的事情,但也不再主动和阿母说话。
而阿母,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像以前一样,无视着阿卡什的存在,仿佛那天那个掐着阿卡什脖子,面容癫狂的女人,只是阿卡什的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