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然后是温暖。
史磊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缓缓上浮,如同沉溺者终于触碰到水面。预想中撕裂般的剧痛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浸泡在温润泉水中的舒适感。身体沉重依旧,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撕裂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精纯能量浸润后的酸软与疲惫。
他艰难地睁开眼。
没有冰冷的金属平台,没有死寂的星门残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散发着淡淡乳白色辉光的穹顶。穹顶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流动的、如同星云尘埃般的光带交织构成,缓缓旋转流淌,散发着抚慰人心的宁静气息。空气清新得不含一丝杂质,带着一种雨后森林和古老岩石混合的、令人心神安宁的芬芳。
他躺在一个同样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天然玉石雕琢而成的平台上。身下是温润的触感,丝丝缕缕精纯的能量正透过平台,持续不断地渗入他的身体,修复着最后的损伤,抚平着精神海中残余的波澜。
“你醒了。” 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史磊转过头,看到苏清影坐在旁边的另一个玉石平台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显然好了许多,那双银眸中的疲惫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清澈取代。更让史磊心头微震的是,她周身流淌的银焰,似乎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略带滞涩的燃烧,而是变得更加内敛、凝实,如同融化的月华,在体表静静流淌,散发着一种纯净而强大的秩序波动。显然,守护者的治疗不仅修复了她的伤势,更让她的力量在生死边缘得到了某种淬炼和提升。
“这是…哪里?” 史磊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不再虚弱。
“‘回响之环’的临时圣所之一,” 一个恢弘、非男非女、直接在精神层面响起的声音回答了史磊的疑问。守护者那由流动精神能量构成的、形态变幻不定的身影,如同从光带中凝聚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它的精神意念平和而深邃,带着洞察一切的悲悯。“一处…远离纷争…利于…休憩与…思考的…夹缝空间。”
守护者的“目光”落在史磊身上,精神意念中带着一丝复杂的审视:“汝之血脉…与‘昆仑’节点…的羁绊…吾已…知晓。”
史磊心头一紧,紫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守护者。在星门遗址的绝境中,权限密钥逆向传递的昆仑坐标信息,果然被守护者捕捉到了!这是史家最大的秘密!
“史家…先祖…乃…盟约…初立时…地球侧的…守望者之一…” 守护者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揭示着尘封的历史。“‘昆仑’…非仅…山岳…更是…星门计划…在地球…能量与…意识的…关键…锚点…亦是…信标…回响的…重要…接收源。”
史磊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果然!史家千年镇守昆仑,绝非偶然!昆仑山本身,就是星门计划在地球的重要节点!
“汝之穿越…印记觉醒…” 守护者的意念扫过史磊的心脏位置,“非…纯粹…偶然…乃…血脉深处…预设程序…与‘昆仑’地脉…特殊环境…剧烈能量波动…共同…触发…是…钥匙…也是…枷锁…”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史磊。他一直以为的意外穿越,竟是血脉中早已写好的宿命程序,在昆仑山那特殊的环境下被激活!他是被选中的共鸣者,更是被血脉和先祖意志束缚的棋子!
“枷锁…” 史磊低声重复,紫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
“然…” 守护者的意念微微波动,似乎察觉到了史磊内心的抗拒,“枷锁…亦非…绝对…血脉之力…先祖之志…是重担…亦是…力量之源…如何…运用…存乎…汝心…”
它停顿了一下,精神意念变得更加郑重:“‘净化之锋’…联邦…乃至…潜伏的…蚀变残党…皆已…锁定…汝等…‘权限密钥’…已成…风暴之眼…此地…非…久留…之所…”
守护者的精神投影瞬间变化,化作一片清晰的星图。星图上,几个光点被特别标注:
织梦星云(灵魂之井方向)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光点正在其中移动,旁边标注着老鬼的能量特征和…科技碎片的波动!他果然逃到了那里!
星尘界联邦核心星域 数个巨大的光点集群正在调动,旁边标注着“最高级别追捕令”、“与‘净化之锋’情报共享”的冰冷文字。
一片模糊的、被厚重星尘云笼罩的荒芜星域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熟悉冰冷气息的星尘坐标(阿蛮的)若隐若现,旁边标注着“多重屏蔽力场”、“位置深度加密”。
“汝之…同伴…分道…扬镳…” 守护者的意念扫过老鬼的光点。“科技碎片…落入…心渊…风险…未知…”
“阿蛮…被困…” 史磊的拳头瞬间握紧,掌心的星尘坐标烙印隐隐发烫。
“联邦…与…净化之锋…合作…追猎…强度…远超…以往…” 守护者的意念带着警示。“星门…修复…已非…汝…个人…抉择…而是…牵动…两界…乃至…‘彼岸’连接点…存续的…关键…”
它最后的精神意念如同沉重的磐石,落在史磊和苏清影心头:“前路…抉择…在汝…修复星门…回应…众生之愿…开启…归途…亦可能…重启…浩劫…放弃…则…归途…永绝…两界…渐行…渐远…蚀变…阴影…终将…吞噬…一切…”
巨大的十字星抉择,再次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比在织梦星云时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这一次,没有逃避的空间。
守护者的身影缓缓变淡:“吾等…职责…观察…维系…信标纯净…非…直接…介入…纷争…此地…能量…将维持…三日…供汝…休整…与…抉择…”
话音落下,守护者的身影彻底融入流动的光带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史磊和苏清影,在这宁静祥和的圣所中,面对着比宇宙深空更沉重的未来。
沉默,如同冰冷的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苏清影看着史磊紧握的拳头和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银眸中充满了挣扎和忧虑。她走到史磊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史磊…守护者说的对…风险太大了!修复星门…可能会释放‘彼岸之蚀’!那是毁灭星系的浩劫!我们…我们承受不起这个责任!看看我们付出的代价…史焱叔叔…阿蛮被抓…老鬼背叛…我们差点死在星门遗址!还不够吗?”
她指着史磊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指着自己后背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眼中泛起泪光:“放弃吧!我们带着密钥,找一个最偏远、最隐蔽的星域躲起来!利用密钥的力量,或许…或许能在星尘界开辟一个安全的家园!等风头过去,我们再想办法救阿蛮!修复星门…太危险了!我们不能为了渺茫的归途,赌上两个世界的命运!”
史磊沉默着,没有立刻反驳。苏清影的担忧和恐惧是真实的,是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他看着这片宁静祥和的圣所,内心也曾无数次闪过逃避的念头。归途…真的值得用一切去赌吗?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心脏处的永恒印记。守护者的话语在脑中回响:“枷锁…亦非…绝对…存乎…汝心…”
先祖的意志碎片似乎感应到他的犹豫,再次蠢蠢欲动,冰冷的低语试图占据上风:
“守护…职责…高于…一切…”
“个体…情感…是…弱点…”
“遵循…血脉…履行…使命…”
“闭嘴!” 史磊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强行压下那翻涌的低语!他不再是那个被血脉和宿命完全支配的棋子!星门遗址的绝境、阿蛮的星尘烙印、苏清影的舍身相护…这一切,让他看清了比虚无缥缈的使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向苏清影,紫金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冰冷的挣扎,而是带着一种洞悉后的、沉重的清明:“清影…你说的…部分对…风险…巨大…代价…惨痛…”
苏清影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但是…” 史磊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躲起来…就真的安全吗?‘净化之锋’会放过我们?联邦会停止追捕?蚀变残党会放弃钥匙?老鬼带着科技碎片进入织梦星云…又会引发什么变故?阿蛮…还在敌人手中!”
他站起身,走到圣所边缘,目光仿佛穿透了流动的光带,看到了那浩瀚宇宙中无数的危机与阴影:“放弃修复…放弃归途…就是放弃希望!不仅是回家的希望…更是阻止‘彼岸之蚀’真正复苏的唯一希望!守护者的话你也听到了…彻底隔绝…只会让渴望扭曲…最终孕育更大的灾难!上古浩劫…正是因为滥用和恐惧…才导致盟约破裂!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问题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将我们…和我们想保护的一切…彻底碾碎!”
他转过身,紫金色的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苏清影,一字一句地说道:“星门…必须修复!这不仅是回家的路…更是唯一能彻底终结‘彼岸之蚀’威胁、重新订立秩序的道路!风险…我来承担!责任…我来背负!但这条路…我走定了!”
“你…!” 苏清影脸色煞白,被史磊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近乎偏执的信念所震撼。她看着史磊眼中那燃烧的火焰,知道再多的劝阻都已无用。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踉跄后退一步,银眸中充满了悲伤和疏离:“史磊…你变了…你变得和你那些先祖一样冰冷…一样被所谓的使命蒙蔽了双眼!为了一个可能毁灭一切的‘彼岸’…你连我们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裂痕,在这一刻彻底撕裂,深不见底。
史磊看着苏清影眼中的疏离和悲伤,心脏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但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退缩。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枚权限密钥。冰冷的晶体在他掌心散发着微光,与心脏处的印记隐隐共鸣。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清影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走到圣所中央,将体内恢复了一部分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注入权限密钥。密钥的光芒亮起,并未指向星门遗址,而是…沿着血脉印记中那关于昆仑的微弱联系,逆向流动!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投影光束,从密钥中射出,在圣所乳白色的光晕中,缓缓展开——正是地球昆仑山核心区域的实时景象!
画面中,依旧是那个简朴的房间。史磊的母亲,比上次投影时更加憔悴了,眼窝深陷,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悲伤。她手中,紧紧攥着史磊那套旧军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衣口袋处——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如同泪痕般的紫金色灼痕!正是史磊在镜像星球遗迹中,强行传递信息留下的印记!
史磊的母亲低着头,对着那灼痕,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虽然没有声音,但史磊和苏清影都能清晰地“读”懂那唇语,感受到那跨越无尽星海的、刻骨铭心的思念与呼唤:
“小磊…回家…妈…等你…”
画面极其短暂,瞬间消失。权限密钥的光芒黯淡下去。强行维持这种跨越宇宙壁垒的投影,消耗巨大。
史磊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但他紫金色的眼眸中,却燃烧着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他指着那画面消失的地方,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
“看到了吗?清影。那不是虚无缥缈的‘彼岸’…那是我的家!有等我回去的母亲!有父亲用生命守护的土地!放弃归途?我做不到!星门…必须修复!这不仅是使命…更是我的责任!是我对逝去父亲的交代!是对母亲等待的回应!也是…将阿蛮从敌人手中夺回来的唯一希望!”
他看向苏清影,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心:“前路艰险…九死一生…我不强求你同行。若你选择离开…带着守护者赐予的力量…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
圣所内陷入一片死寂。流动的光带依旧宁静,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如同宇宙鸿沟般的冰冷裂痕。
苏清影呆呆地看着史磊,又看看那画面消失的地方,银眸中泪水无声滑落。史磊的决绝让她心寒,但那母亲无声的呼唤,却又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她的心里。留下?前路是可能毁灭一切的深渊。离开?看着史磊独自走向绝路?她做不到!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几乎将她撕裂。
史磊不再言语,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全力运转体内的力量。彼岸印记的光芒在体表流转,与权限密钥的微光交相辉映。他在争分夺秒地恢复,为即将到来的最终修复做准备。无论苏清影如何选择,他的道路,已然确定。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三日之期,即将结束。圣所柔和的光辉开始微微波动,预示着空间即将开启。
就在圣所的能量波动达到顶点,一道新的空间门户即将在两人面前开启的瞬间——
嗡!!!
守护者那恢弘的精神意念再次降临!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抉择之期…已至…空间门户…将开…通往…”
守护者的意念投影瞬间展开,不再是星图,而是一片极其复杂、由无数空间坐标和维度参数构成的立体光网!光网的核心,一个燃烧着紫金色火焰的巨大坐标点被骤然点亮!那坐标散发出的气息,与史磊的彼岸印记和权限密钥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共鸣!
“…星门…最终…核心…所在!” 守护者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在史磊和苏清影的灵魂深处炸响!
通往最终战场的门…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