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建这边也没好到哪去，打心底里不想娶徐琳达。
在他眼里，这位满脑子都是“分子”“反应”的姑娘，心里压根没半点儿女情长，反倒总爱追着他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一会儿问“火药能不能再提纯度”，一会儿又琢磨“怎么从矿石里炼出新金属”，每次聊完都让他头疼不已，实在没半点想把她纳入后宫的心思。
可眼下，两人的态度都不算数了。
徐琳达怀了龙种，这四个字就像一道铁律，皇室绝不可能让龙种流落在宫外，更不会允许她动流产的念头。
“这个婚必须结！”
张皇后在慈庆宫里说这话时，指尖叩着桌案，语气斩钉截铁，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朱有建和徐琳达，只能顺着这桩被肚子里孩子“绑”成的婚事，往下走。
朱有建这两个月早把后宫生活过得顺顺当当，晨起有妃嫔请安，平日里听着温顺软语，看她们言行举止都透着乖巧，心里早已认定这才是人伦相处的正常模式。
再回头想徐琳达，哪有半分“乖巧”的影子——
她见了面从不行后宫礼数，开口不是“新配的试剂”就是“实验数据”，连说话都带着股不容置喙的执拗，这般性子，他自然打心眼儿里排斥把她纳入后宫，总觉得她要是进了宫，后宫的安稳日子怕是要被搅得鸡犬不宁。
本来没怀孕时，两人还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朱有建不干涉她搞研究，徐琳达也不掺和宫廷事务，默认眼下的状态互不打扰。
可偏偏徐琳达怀了孕，还敢动找药流产的念头，问题瞬间就严重起来。
她这行为，往轻了说，是触犯了朝廷“鼓励生育”的国策，如今乾德朝正是缺人的时候，堕胎本就是重罪；
往重了说，她肚子里的是皇家子嗣，她私自想处置，就是犯了“擅动龙种”的禁令。
这两条罪名，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够徐家全家流放矿山做矿奴，或是直接抄家下狱，谁都护不住。
徐母刚把周皇后送来的聘礼清单攥热，司礼监的申饬令就跟着送进了门。
大红聘礼单上，赤金、绸缎、珍宝的名目写得满满当当，透着皇家的气派；
可旁边申饬令上“擅动龙裔，恐累及宗族”的字眼，又像冰锥似的扎眼。
她一手捏着聘礼单，一手攥着申饬令，指节都泛了白，只觉得头皮发麻，连话都说不利索，慌忙喊来管家，让他快马加鞭去河间府请家主徐雅各布回京，传信的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简单又急迫：
“速归！幼女想送全家发配矿奴！”
徐雅各布接到传信时，正在河间府的空地上忙着指挥布施——
粮袋堆得像小山，百姓们排着队领米，他刚叮嘱完义工按人头分粮，还盘算着在附近选块向阳的地建神谕堂。
大明的神谕堂都是皇室援建的，不用老百姓掏一分钱，却要他们出些力气：
神谕会先派专人送来图纸和指导，信徒们动手挖地基、平场地；
地上的梁、柱、门窗都是预制好的构件，从工坊运过来就能直接组装，省了不少功夫。
等神谕堂建成，门前会立一块青石碑，所有参与建设的信徒，名字都会被工工整整刻在碑上，称作“神谕功德”，不少百姓就是冲着这个，主动来帮忙的。
可这会儿，徐雅各布哪还有半分心思管神谕堂的事？
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盯着“送全家发配矿奴”几个字，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半晌才喃喃出声：
“完了，幼女终究还是闯出大祸了！”
搁在从前的律法里，私动皇家子嗣这种事，抄灭九族都够了，幸好如今圣皇体恤百姓，把重刑改成了流放矿奴，往后表现好或许还能变回平民——
只是想再求什么成就，就得等成了平民以后，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他越想越后悔，巴掌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
当初要是狠点心，把徐琳达留在松江府，不让她来京城折腾那些化学仪器，哪会有现在这些糟心事？
如今倒好，不仅自己要受牵连，连大哥、三弟两家也得跟着担风险，他重重叹了口气，胸口像堵了块石头，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懊恼。
若是指望神谕会神子身份豁免，徐雅各布心里也门儿清，神谕会压根没法凌驾于皇权之上——
乾德皇帝当初没接神谕会教皇的位子，这事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大明成不了政教合一的国家，说到底，是乾德皇帝瞧着天下子民受苦，才愿意将“神的谕旨”传给普通百姓，让大家有个念想，这全是圣皇给的福音，绝非神谕会有多大能耐能抗衡皇权。
如今自家幼女犯了错，别说靠神谕会求情，能保住全家性命不被重罚，就已是圣皇开恩，他不敢再存半分侥幸，只盼着能赶紧回京，好好劝劝徐琳达，别再犟着性子闯祸。
十二月二十二日，徐雅各布骑着快马赶回香泉镇，马还没在院门口停稳，风尘仆仆的他就察觉出家里气氛不对——
往日里能听见的说话声没了，只有东厢房方向隐约传来争执。
他快步往里走，刚掀开门帘，就看见大女儿夫妇、二女儿夫妇围着桌边的徐琳达，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皇家婚事哪能由着你性子来”“怀了龙种就是天大的福气”，徐琳达坐在椅子上，眉头拧得紧紧的，偶尔插一句“我只想做研究”，屋里的劝诫声混着辩解，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徐雅各布在门外站了片刻，听完家人断断续续转述的前因后果，只觉得胸口发闷，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几乎要生出杀人的念头。
他猛地走进屋，手指直指着二女儿的鼻子，声音都在发颤：
“二丫头！你到底有多没心没肺，才把‘怀孕’这种闺中秘事说给妹妹听？”
没等二女儿辩解，他又转头看向里屋的徐琳达，又气又急地跺脚：
“这小丫头从小就缺心眼，以前问些‘水怎么变成气’的莫名其妙问题也就罢了，不影响生活！
可如今拜在圣皇门下，你就不多想想后果？
现在倒好，我一家子倒霉不说，你大伯和季叔平白受牵连，这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