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石稻谷堆在仓里,像一座座金黄的小山,看得两千布道者直咂嘴。
有几个年轻教徒忍不住搓着手念叨:
“这要是能运回去,够多少人吃的?”
可念头刚起就被现实浇了冷水——
营地边的一百多辆战车正驮着火炮和弹药,后面拖的车厢里塞满了工具、药材和羊群,连宝箱都只能挤在缝隙里,哪还有地方装这些粮食?
“别想了,运不走的。”
赵武拍了拍身边的粮袋,谷粒从袋口漏出来,在地上滚成一小片,
“总不能为了装稻谷,把火炮扔了?
把羊群宰了?
把咱们自己捆在车顶上?”
这话让周围的叹息声更重了,布道者们望着粮仓直摇头,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有人提议通知广西狼兵来帮忙,立刻被高宇顺否了:
“他们离这儿隔着几千里路,能把升龙城的粮仓运干净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有余力跑这么远?”
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到仓墙根停下。
“况且十万石粮食,足够他们吃上半年之久,元江河谷稻米也能收了一茬。”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海上——
要是卢九德的旗舰在就好了。
那艘能装下千把人的大船,运这些粮食绰绰有余。
可谁知道那位总领现在飘在哪个海域?
说不定正顶着风浪在找新的港口,连信都传不出去。
“唉,卢总领要是在,高低得让他来拉几船走。”
刘二逄叹气,脸皮都被揉出了褶子。
沉默了半晌,林有德突然拍了下手:
“算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么多粮食带不走,总不能守着粮仓饿死?
走,去占城里转转!”
他往城里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说不定城里还有金银细软,那些东西可比稻谷好带多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总算激起些涟漪。
布道者们互相看了看,有人先往城里走:
“对,去城里搜搜!
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其他人也陆续跟上,金黄的粮仓被抛在身后,渐渐淡出视线——
反正带不走,不如当作没看见,往前走走或许还有新的希望。
长山南麓的山路愈发崎岖,破碎的岩石在脚下滚动,发出硌人的声响。
进入占婆国西部边疆后,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突然钻入鼻腔,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压过了山间的草木气息。
布道队的教徒们瞬间握紧了手中的三棱琉璃柱,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路行来,占婆国的城镇虽有残迹却算平静,谁也没想到真正的重灾区藏在这片山谷里。
往前走出数十步,视野豁然开朗。
左前方是一片水泽,水面泛着暗绿色的光,说湖太小,说泽却又深不见底,竹竿探下去足有一丈深,水面上还漂着些腐败的枝叶,不知在这儿积了多少年。
血腥味正是从东南面的山谷里飘来的。众人走近一看,胃里都忍不住翻涌——
那地方简直像个被打翻的屠宰场,人类的残肢、牲畜的骸骨、野兽的皮毛和活僵的碎块混在一起,层层叠叠铺了满地。
黑色的头发缠在断骨上,黄色、红色的卷发散落其间,显然不止一种人在这里丧生。
“这里有火药爆炸的痕迹。”
张真至站在谷口就停住了脚,指着远处焦黑的地面,
“看那片土壤的颜色,还有碎石飞溅的范围。”
众人走近后果然发现,不少岩石表面结着焦脆的黑壳,断裂的树干上还留着烧灼的纹路,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隐约飘着硫磺的气息。
而在东南偏南的位置,几堵残破的砖石墙歪斜地立着,显然曾是座像样的房屋,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林有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块沾血的布料。
布料虽已破烂,却能看出是粗糙的麻布,旁边还有几件残留的欧式衬衫碎片,领口处绣着模糊的花纹。
“有女人,”
他指着一缕缠绕在木刺上的长发,
“但没找到小孩的骸骨。”
再看那些散落的卷发,他眉头微皱,
“这些是西洋番人。”
拼凑着现场的痕迹,众人渐渐还原出真相:
这里应该是西洋人的据点,看规模不像驻军,更像是个火药仓库——
因为翻遍废墟也没找到火炮,只有些散落的铁桶碎片。
洋人们在这里当管理者,而那些穿麻布的当地人,或许是搬运工,或许是被奴役的仆人。
“活僵部队应该是从云南南下,沿着这条路线进入占婆的。”
高宇顺望着山谷深处的足迹,那些杂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向南方,
“他们正好撞上了这个据点,双方打了场恶仗。”
他指着爆炸中心的位置,
“活僵把这里包围了,他们没了退路,就引爆了火药,想跟活僵同归于尽。”
为什么现场会留下这么多残骸?
众人看着那些未被啃食的碎块,突然明白了——
火药爆炸污染了血液,或许正是这种被污染的血液让活僵反感,才没被它们啃食干净。
林有德掏出羊皮纸和墨笔,在火光下一笔一划地记录:
“发现关键线索——
活僵需要纯净血液,被污染的血液难以接受!”
字迹落在纸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或许是这场血腥惨剧中,唯一能让人稍感慰藉的发现。
山谷里的风带着血腥味打转,灭僵队的队员们已经拿起了工兵铲,一下下插进染血的泥土里。
深褐色的土壤被翻起,混杂着碎骨和布料的残片,每一铲都沉重得像是在撬动凝固的死亡。
“掘深点!”
赵武挥着铲子大喊,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连草根都得刨干净!”
不远处,布道者们正忙着砍伐竹木。
碗口粗的竹子被利斧砍断,带着叶片的枝干堆成小山,干燥的木柴则被劈成规整的短节,一层层铺在挖掘出的土坑边缘。
没人说话,只有斧头劈木的闷响、铲子撞石头的脆响,还有风穿过竹林的呜咽声在山谷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