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瀛这位巡按御史的赴京之路,堪称一路波折。
六月里,他与沐天波、吴兆文在云南布政使府告别,带着两名军兵踏上归途。
按原计划,十五日便能进入贵州,却被当地土司拦了下来——
对方非要请他主持调解部族纠纷。
土司办事慢条斯理,急得吴文瀛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参与调停,直到七月初二才得以脱身。
他取道靖州、永州,本想直奔南昌府,可刚到永州又被桂王挽留住。
更没想到的是,衡王与吉王也在当地,王爷们亲自开口相留,他实在无法拒绝,这一拖就到了八月初十才终于离开永州。
一番权衡后,吴文瀛决定沿湘江前往武昌府,没承想命运再出变数——
他被湖广巡抚何腾蛟留了下来。
何腾蛟正因左良玉父子及麾下军队莫名消失而忧心忡忡,吴文瀛本想趁机打听京城消息,结果却一无所获,对京城的真实境况仍是一头雾水。
何腾蛟此前一直在江西避闯军锋芒,后来李邦华回到江西找到他,说了些含糊其辞的话:
“大明已经没有御史台了,在外做巡按的都自求多福吧。”
但何腾蛟没太往心里去,他首先是军人,御史台存不存在,对他而言远不如军队动向重要。
可吴文瀛听到这话,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御史台没了?
那他们这些奉命巡按天下的御史,还算什么?
思来想去,他决定改道南昌府,去拜见老大人李邦华问个究竟。
八月二十日,吴文瀛终于在饶州见到了李邦华。
此时李邦华正在帮东林书院的年轻人熟悉朝堂规矩,见到吴文瀛,便开始大谈特谈当今皇帝的种种“不堪”,言语间满是对皇帝“昏君作态”的指责。
吴文瀛被惊得浑身发麻,下意识想反驳——
作为御史台的御史,本应是皇帝亲近的臣子,只要踏实办事就行,哪有在朝堂上公然指责皇帝的道理?
李邦华身为老臣可以数落皇帝,可他吴文瀛,实在做不到这般“以下犯上”。
原本吴文瀛计划从长江南岸寻船,经应天府转入运河赴京,可计划被一连串变故打乱。但他仍铁了心要回京城——
不管御史台是否还在,他身为巡按云南的外派御史,都必须将云南的情况当面汇报。
之后他辗转来到庐州,运气还算不错,寻到了备用马匹。
他打算直奔汝宁,再从汝宁转道大名府,可还没踏入汝宁地界,就遇上了瓢泼大雨。
明明已是深秋,竟还下得起这般涨河的暴雨,吴文瀛虽觉奇怪,也只能耐着性子等雨停。
雨后道路泥泞难行,等他好不容易抵达大名府时,已是十月初五。
一路看来,北直隶的境况竟出奇的好,没见到半个流民。
要知道过去十年,秋收无望的农民总会沦为流民,成群结队涌入顺天府讨生活,可这次却连个影都没有,吴文瀛心里暗暗纳罕。
又经过十数日跋涉,他终于在十月二十日抵达京城,第一时间赶往都察院——
按规矩,需先解释为何擅自离开巡按之地,再交托公文。
恰好施邦曜在都察院当值,为他办完善后手续,却告诉他:
“你得去海子淀。”
原来皇帝已离开紫禁城一年多,吴文瀛带的消息虽重要,听着却像传奇话本,施邦曜建议他:
“还是直接去问乾德圣皇吧!”
吴文瀛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西苑请求觐见。
他亲眼所见的云南实情,在他看来紧迫又真实,可在旁人听来却像是编故事。
跟这些人根本说不清,他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面见皇帝上,盼着能把话直接递到圣上面前。
施邦曜望着吴文瀛离去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
“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稍有差池便可能掉脑袋。
吴文瀛心里何尝不清楚,但为了云南的安危,他只能豁出去了。
或许是这份执着起了作用,吴文瀛的运气不算差,很快就收到了觐见的答复。
在西苑议事殿,乾德皇帝朱有建召见了他。
一见面,吴文瀛便开门见山,直奔活僵之事:
“陛下,臣六月离云南时,活僵已现蔓延之势,如今四月过去,云南恐怕已沦为活僵肆虐之地!”
他急声解释:
“沐天波执意守着沐府产业不肯撤离,吴兆文无奈,只能陪他留下……
臣自知未奉圣旨擅自离滇,按律当罚,可臣已五十多岁,二十大板或许扛不住,但云南之事迫在眉睫,臣必须让陛下知道!”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
“按规制,巡按地方遇重大灾害,御史有权不受圣旨直接回台禀报。
如今云南危在旦夕,这般大事,陛下不能不知啊!”
朱有建静静听完,点头表示理解:
“你擅离职守事出有因,这份责任心值得夸赞。”
随即对他的去留做了安排,
“外出御史可继续留任都察院,也能做‘天下行走’——
虽无过去的权限,但薪俸比从前丰厚,
体察到的民间疾苦仍可直接上报;
若不愿再外出,也可协助施邦曜打理邸报事宜。”
一旁的王承恩早已接过吴文瀛提交的奏折,仔细翻阅起来——
这是皇帝处理奏折的常态,由他先行阅读提炼核心内容,再向圣主汇报。
吴文瀛站在殿中,望着皇帝平静的神情,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稍稍落地,只盼着自己带来的消息能让朝廷早日定下对策。
自御史台解散已过一年,朱有建心里偶尔会泛起一丝懊悔——
倒不是后悔解散之举,而是懊恼当初思虑不够周全。
北方因闯军肆虐,各省巡按御史或死或降,早已所剩无几;
可南方各省的巡按御史仍在岗位上坚守,如今他们陆续回京,该如何妥善安置?
这棘手的难题,让他时常皱眉沉思。
对吴文瀛的安排,朱有建给了明确方向,最终选择全看他自己。
吴文瀛也在心里盘算:
御史本就是职务与责任的结合,向来由皇帝任免调任,没人规定要做一辈子御史。
他从前也非科班出身的御史,将来调去其他部门任职本就正常,倒也不必太过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