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京去往招河谷的沿途,河网如银链般纵横交错,滋养得两岸土地肥沃得能攥出油来,水草丰茂间又夹杂着山高林深的险地。
许多满族城池便见缝插针地建在平谷之中,城墙依山而筑,看似易守难攻。
可这样的地形对游击军而言堪称天赐利好:
随便一座山岗都能作为天然制高点,士兵们将大炮稳稳架在山脊,通过远望筒锁定城墙垛口,调整好仰角后轰然开炮,硝烟散去时,再坚固的城池也会被轰开缺口。
大炮与巨炮的区别在此刻显露无遗。
经巨炮轰击的城池往往化为齑粉,砖石与血肉混作一团,连半点金银财物都剩不下;
而游击军使用的大炮虽同样威力惊人,却能在轰塌城墙、歼灭守军后,留下完好的粮仓与宝库——
那些藏在地窖里的银子、绸缎,还有熔铸成块的金锭,都能被完整缴获,成为实打实的战利品。
游击军士兵们扛着炮管向山顶攀爬时,早已算准了这点,嘴角挂着期待的笑:
这趟招河谷之行,定能满载而归。
轨车在草原与山谷间穿梭,如今成了移动的补给线——
向前线运送预制道床时,车厢里堆着松木与钢轨,铁轮碾过铁轨的震动让木柴“咯吱”作响;
归途则被财物、粮草与矿产塞满,麻袋里的粮食晃动着发出“沙沙”声,银锭与矿石碰撞的“叮当”声一路相随。
操作人员两班倒,白日里顶着烈日检查轨距,夜晚就着月光给轴承上油,若非这般连轴转,根本撑不起这般高强度的运输节奏。
“快应队”则选了宽甸这条密林小道,队伍像利箭般射向大明曾经的“奴儿干都司”地界。
他们的战术简单直接:
组炮架起便轰,烧起的浓烟能映红半边天,从不为搜刮战利品耽误时间。
这种“焚营拔寨”的打法让他们推进神速,此刻已穿过密林踏入松花江河谷,宁古塔的轮廓已在远望筒里若隐若现。
这座被满族视为圣地的城池虽驻兵不多,却藏着部族的祖坟与秘史,旗兵们握着长刀在城头巡逻,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包衣奴二代张序和跟在队伍末尾,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指路木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快应队”的阵型。
他做梦都想加入这支队伍,可打听来打听去,连个报名的门路都找不到——
这队伍里压根没有“长官”一说,所有人都穿着同款赤波云纹战袍,哪怕是远道而来的十二位教官,也和普通队员同吃同住,职级上半分不显。
外人看着好像有指挥,其实不过是十人小队里的分工不同:
操炮手管开炮,突击手负责近战清场,探路者在前头找路线,巡逻者殿后防偷袭,遇上决策就听探路者的,纯粹是因他们最熟悉地形。
张序和越看越迷糊:
没有将领发号施令,真能打赢仗?
可眼前的事实又让他不得不信。
过去明军对阵后金,赢面本就小得可怜,命令层层传达下来早就变了味,监军还爱瞎掺和,总督指挥不动总兵,打赢了抢军功,打输了各自溃逃,互相拖后腿的事见得还少吗?
可“快应队”偏不这样,皇帝早有令:
“先保命,再完成任务!”
生命至上的原则刻在每个人心里,打仗前先把退路规划得明明白白,这叫“未虑胜,先虑败走路线”,压根没压力。
很快,宁古塔的旗兵就冲了出来。
“快应队”立刻竖起三层排盾,松木拼接的盾面厚实如墙,旗军骑兵的强弓射出箭雨,“嗖嗖”地钉在盾上,却连个豁口都打不出来。
排盾后,连珠铳的“哒哒”声比箭雨更急,铅弹泼洒而出,冲在最前的旗兵像被割的麦子般成片倒地。
排盾后的火炮随即轰鸣,燃烧弹拖着火星砸进城里,木屋、帐篷、草料堆全被点燃,胡椒烟与仁慈煤烟像灰纱般裹住城池,呛得人睁不开眼,城门处再也没见骑兵冲出来。
张序和看得浑身发紧,手心全是汗,身旁的“快应队”战士却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怕,小场面。”
这一刻他忽然懂了,这支没有“将领”的队伍,靠的不是谁发号施令,而是铁打的纪律与默契,还有那“先保命再取胜”的清醒,难怪能一路势如破竹。
张序和攥着衣角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膝盖都在打颤,眼睁睁看着旗兵在铳声中倒下,浓烟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连呼吸都忘了节奏。
旁边立刻有几名“快应队”战士注意到他的窘迫,粗糙的手掌轻轻拍在他后背上,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家常:
“莫紧张,咱这排盾比城墙还结实呢!”
他顺着战士的目光看向阵前的三层排盾——
最外层插满了箭羽,像刺猬似的密密麻麻,可第二层排盾却光溜溜的,连一支箭都没有。
张序和瞬间明白了:
这排盾是用原木连排,外面还包着铁皮,别说弓箭,就是寻常刀剑也砍不透。
敌人就算拼尽全力,不发一枪一弹也休想越过这道屏障,想从外面毁掉排盾?
纯属痴心妄想。
“要不是圣主严令‘保命第一’,”
一名操炮手正在清理弹筒,撇撇嘴道,
“真想把他们放近些,用连弩突突了,还能缴获几匹好马呢!”
旁边的突击手笑着接话:
“可不是嘛,总这么轰来轰去,连点活物都捞不着。”
如今“快应队”的心态,和方正化越来越像:
仗打得越多,心里越不是滋味。
弹药消耗得像流水,可战利品却少得可怜,简直是“只见消耗,不见入账”!
他们越想越憋屈,忍不住念叨起辽东游击军:
“人家虽说最后也得划入‘快应队’序列,可瞧瞧人家捞的好处!”
从辽东半岛各城开始,连人带财物一锅端;
到了海州各屯,解救回大明的汉民奴隶、俘虏的包衣奴(后来全送去当矿奴)、收缴的家产堆成山;
如今从盖州到盛京,再往招河谷推进,轨车一趟趟往回送物资,金银粮食就没断过。
宁古塔被攻破后,“快应队”干脆在焦黑的城墙上开了场扩大会议,人人都红着脸急吼吼地发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然以后都没脸见人!”
“辽东游击军要并入咱们,从川蜀回来的那批人也快从塔山北上了,到时候家里婆姨们凑一块聊天,咱们都得被比下去!”
“总不能光消耗不创造吧?
传出去都得被笑掉大牙!”